結果剛把誓詞說完,一名妹輕氏族的武士便飛擲出手里的尖石,擊中那名跪著的奴婢頭顱,那奴婢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就跌倒在坑中昏過去,而后四周的黨項人一擁而上,掘土飛舞,直到把這奴婢活埋為止。
高岳閉上眼睛,他明白這是黨項族立盟的最高規格,用人命來證明誠意......
很快,百里新城直到靈臺的河流原野上,出現了這樣的景象:繞著新城和舊城間的地區,河渠縱橫,阡陌相連,事前搶種下來的蕎麥,在出苗不到一個月后,開始漫山遍野地怒發花朵,黃色、玉白色、淡紫色,鋪散在溝壟間,宛如女子美麗的羅裙。
而在另外空置的一半地界上,屯田的士兵趕著涇原行營曾買的耕牛,拖著曲轅犁,正翻耕著土地,為馬上播種冬小麥辛勤作著準備。
原本還在百泉時,屯田耕地是比較簡單粗暴的,采取的是“耦耕法”,即兩頭牛用肩軛拉著個犁,而后三個士兵,一個負責前驅,一個負責坐上面壓犁,一個負責后拒,共是“二牛三人”。而此刻,明玄和尚已得到高岳授意,把耕地的犁變大為小,變笨重為輕便,變整體為靈活分散——在犁和把手間加上犁盤和鐵環扣,并在其下加上了犁刀,這樣耕起地來可通過犁盤轉向,并能捏著鐵環扣輕松地操控犁的高低深淺,犁刀更能更有力地開削溝壟——這樣一個犁,只需要一頭牛一個人就可以。
“耕田要多用巧思,這樣既能節省體力,也能減少錢財消耗。”
這是高岳的口號。
到了白石原一帶,就是范陽兵的屯界,與其相鄰的則是剛剛內附的妹輕黨項蕃落,他們這時還是游牧民族,騎著馬或駱駝,趕著大批牛羊,這些牲畜的肉和奶才是他們的主食。整個蕃落以氈帳為單位散居,偶爾也有定居下來的棚屋,上面覆蓋著羊毛或牛尾毛,棚屋周圍開些細田,種植著黨項人所喜愛的大麥,不過是用來釀酒的。
京城的紫宸殿中,得知高岳成功安撫黨項蕃落的皇帝很是開心,特意下了詔書褒美,并加授妹輕馬乞正五品親勛翊衛郎將,并親自賜漢名為“明存義“,希望以明存義為典范,引得其他大小黨項前來效忠唐室。
所以之前明存義找到高岳,說我這個親勛翊衛郎將是不是五品?
高岳說是啊。
然后明存義就問,你現在是七品官,為什么你能管我啊?
高岳覺得正常解釋的話恐怕不會讓這位少數民族朋友理解,就正色對他說,七比五大是不是。
明存義說是啊。
“所以我品秩比你高。”
明存義就又問,那聽說劉德室是什么八品主簿,他和你比起來如何?
“他比我高。”高岳睜眼說瞎話,“所以文簿、印章、錢糧都歸他管。”
明存義點點頭,恍然大悟,說我得好好積軍功,爭取早日升至九品。
旁邊坐在文案前的劉德室苦笑著,直搖頭。
開滿蕎麥花的田野中,高岳悠悠策著馬巡察著,韋馱天扛著長槊牽著籠頭走在前面,芝蕙瞪著眼睛,左右看著蕎麥花盛放的美景,背著個竹笥跟在其后。
現在她已從涇州城來此,照顧三兄的生活起居了。
有時候一想到主母云韶對自己說的“見機行事”,芝蕙便會小臉羞紅。
可馬背上的三兄雖然在臨皋驛時,對她此行的目的有所察覺,可一走在他傾盡心血的軍屯田地間時,就開始有話可說,“蕎麥花雖美,一旦花落子變黑時,就得趕緊搶割,不然可就不堪食用了。”
這些也是營田軍卒里擅長農事的告訴他的,不然以高岳穿越前那五谷不分的狀態,哪里可能懂得這些東西?
“沒想到,它的花居然會這么美。”芝蕙走走停停,喟嘆說到。
“阿妹你可別小瞧了這些蕎麥,它成熟快,春夏秋冬都可播種收成,花朵還能引來蜜蜂,是救濟備荒的良選。”
“是啊,救急備荒......”聽到這話后,芝蕙便低下眉眼,采摘了朵淡紫色的蕎麥花,別在自己的發髻上,再度亦步亦趨跟在三兄的馬后。
不久,高岳便前往鳳翔府呈交“考狀”,在那里節度使朱泚告訴他個好消息:兩稅陸續順利送抵京城,圣主的心思安逸下來,并且此年所得大大超越行兩稅前的往年,故而圣主下詔說,馬上不但會按時賜予鳳翔、涇原二鎮將士冬衣,還會特別加賜十萬貫錢帛,一半用于士兵的賞錢,一半用于軍府雜給錢。
“五萬貫雜給錢,我也不準備占著,除去存入軍府公廨里的部分,用于食本、筆墨用度外,其他的都分給軍府將官僚佐們。城武、逸崧你倆這兩三月來筑城營田甚是苦勞哇,到時每人再加賜五百貫錢。”朱泚走在府邸的游廊上于前面邊踱邊說,高岳與韋皋跟在其后靜聽。
這會兒二人幾乎同時請求朱泚,“將士那五萬貫賞錢不可不發放,可五萬貫軍府雜給錢,分賜將官僚佐后,應還余萬貫上下,不若用來買馬。”
“買馬?”
對朱泚的疑問,高岳急忙解釋道,“節下,涇原行營雖號稱有馬四千匹,然病亡后多不補充,實存不過兩千七百匹;鳳翔府的范陽兵本號稱快馬利箭,然則馬止有一千九百匹。對不對,城武?先前仆剛招撫來妹輕蕃落擅長養馬,可用節余下來的萬貫錢,自外購買種馬數百,我與城武各領一半,分別在汧陽、百里二處牧養,二三年后可有大獲。”
“哈哈好說......”朱泚當然巴不得有年輕干才替他做這樣的事,“老夫啊,在回紇那邊也算有些人脈關系,回紇人都喚我曰‘朱郎’,回紇駿馬的話賣到京城得三十到五十段絹布一匹,若是打著我的名頭,可減到五十貫錢一匹。”
“節下高瞻遠矚!”高岳和韋皋急忙捧袂贊美。
“你倆啊,不愧是兒女婚姻家,干什么都像是連一起似的。”朱泚既好笑又有些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