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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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在唐朝想要成為“不課口“(戶)是有標準的:九品以上官員可以,二十歲以下的男子可以,老、廢、妻妾也可以,部曲奴婢也可以,還有就是僧、道也享受不課待遇。可隨著時間推移,“不課戶”越來越泛濫,那些達官貴人本身就不用課稅,然后他們再利用權力,通過讓親屬子弟虛報年齡、假冒殘疾等手段,逍遙于稅法外。再加上許多農民為了逃避租庸調,也開始拋田賣身投靠豪門大戶,成為部曲奴婢,這樣“不課戶”的數量越來越龐大,而“課戶”數量自然不斷縮減,而朝廷又不甘心稅基和稅收減少,便如楊炎所言,還拿著戶部司過時的“舊書空文”,不問人口的新生老死,也不管田畝的兼并移轉,貧富的變化,統統一刀切,將“不課戶”的稅負轉嫁到“課戶”頭上,導致惡性循環:原本還繳稅的課戶忍受不了,大量逃亡脫籍,成為所謂的“浮客戶”或“權寄住戶”。
武則天時代這種情況就很嚴重,唐朝的均田制及建立在此種田制上的“租庸調”稅制,實則和唐朝的府兵制相同,在立朝后不久就開始崩壞。
到了所謂的開元天寶盛世,這種崩壞趨勢越來越觸目驚心,一面是實際戶口的不斷孳生,一面卻是“課戶”的大量銳減消失。天寶十四年,按后來杜佑的估算,全國實際應是一千三百到四百萬戶,然而登記在籍的只有八百九十一萬四千七百零九戶,也就是說有五百萬戶都是脫籍、不在籍的“浮客戶”,就算是在籍的這近九百萬戶里,“不課戶”居然占了三百五十六萬五千五百零一戶,占了在籍戶的百分之四十。如果按照丁口算更加讓人驚駭:全國在籍的人數是五千二百九十一萬,其中不課口居然有四千四百七十萬,占據百分之八十四!
這時楊炎朗聲將如此的惡果說出來:“富人多丁者,全都當官、為僧、入學、求道,以逃避色役諸稅;而貧者無計可施,田產全無,卻還余下‘丁身’,賦稅不改,甚至加重。這就是‘課免于上而賦增于下’,如此天下殘瘁,貧者爭相逃蕩,成為浮客,鄉居地著者百不四五。”
和楊炎同時代的獨孤及,雖然政見和楊不合,但他的文章里所提到的大歷年間舒州情況(當時獨孤及在此當刺史)便是如此:舒州雖然地著百姓加外來的浮客共有三萬三千戶,但真的能“應差科”(繳稅服役)的只有三千五百戶,剩下二萬九千五百戶,不是“不課戶”,就是脫籍的“浮客戶”,不繳一文錢的賦稅。而每年舒州林林總總要承擔的三十一萬貫的稅,全都壓在那三千五百戶頭上,上等戶(大歷四年,已將天下戶分為九等)一年要繳千貫的稅,中下等要繳五六百貫的稅,哪怕是最次的九等戶,也要負擔四五十貫。獨孤及痛心地說:“以此人焉得不日困?事焉得不日蹙?其中尤不勝其任者,焉得不襁負而逃?若以已困之人,已竭之力,杼軸不已,恐州將不存。”
“恐州將不存”,也就是說這種情況再不改變,怕是連國家州一級的行政單位都維持不下去。
而劉晏先前之所以能挽救這種傾頹局面,除去適當改革原本的稅法外,最關鍵的就是開漕運、征鹽利,這樣才保住了大唐的性命。
聽到楊炎的陳詞,李適果然十分觸動,他仰面重重嘆口氣,于是楊炎便繼續說下去,他認為開天年間尚且如此,而今安史之亂后,問題就更加嚴重:“至德后,天下兵起,因以饑癘,百役并作,人戶凋耗,版圖空虛。軍國之用,仰給于度支、轉運使;四方征鎮,又自給于節度、都團練使。賦斂之司數四,莫相統攝,綱目大壞。朝廷不能覆諸使,諸使不能覆諸州。四方貢獻,悉入內庫,權臣巧吏,因得旁緣,公托進獻,私為贓盜者,動萬萬計。河南、山東、荊襄、劍南重兵處,皆厚自奉養,王賦所入無幾。科斂凡數百名,廢者不削,重者不去,新舊仍積,不知其涯。百姓竭膏血,鬻親愛,旬輸月送,無有休息。”
楊炎這番話說得是慷慨激昂,再加上他嗓音洪亮、儀表堂堂,便更有感染力。
可旁邊的劉晏一聽,就知道楊炎這番話里“七分真意夾著三分致命性私貨”。
楊炎說而今許多人戶,這些人戶所產生的人力、稅金資源,都被各地割據半割據的方鎮所占有,朝廷直接的戶口稅基更加凋零,這點倒是沒錯;楊炎所言、各地節度使、都團練使根本不想將所管地的租庸調交納給中央,這也沒錯;楊炎又說,“賦斂之司數四,莫相統攝”,“科斂凡數百名,廢者不削,重者不去,新舊仍積,不知其涯”,即肅代二朝皇帝為了攤派巨額的軍費、百官俸祿、大臣賞賜及宮廷支出,不斷施加名目繁多的稅收給民間(比如永泰年間,元結去道州當刺史,剛剛下車,就先后接到二百封催征賦稅的符牒),又不斷向方鎮索取進獻,而這進獻最終還是被方鎮節帥砸在百姓頭上,這也沒有什么錯誤。
可楊炎卻順帶一棍,提到“軍國之用,仰給于度支、轉運使”,這就很耐人尋味了,合著他真的如高岳所預料的,開始在滔滔不絕中將責任推到“度支、轉運使”頭上了!
要知道,度支、轉運二使主要是抓東西方的鹽利,這些稅收在整個肅、代二朝都是穩步增加的,它在某種程度上也是超越“租庸調”,成為真正的統一稅,因為不管貧富還是課戶不課戶都要吃鹽。第五琦初征鹽利時,收入不過數十萬貫,等到劉晏執掌東南榷鹽后收入增加到足足六百萬貫,占據代宗朝天下賦稅的一半,整個代宗朝就靠這個續命。
現在楊炎這板子不但打在“方鎮”的屁股上,還舞到了度支、轉運使的頭上,果然暴露真實目的,他就是要借稅法改制,罷廢劉晏的“度支、轉運使”的權力!
而這時李適也點點頭,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舊法之浸壞、賦斂之不公,朕已悉數明了。那么依楊門郎的想法,如今該如何祛除這所有的弊病呢?”
聽到這話,皇帝的眼光似乎有意無意地朝劉晏這邊掃了下。
而劉晏十分平靜,低下頭來,不發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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