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官

2.侃侃奏兩稅

皇帝話語剛落,楊炎口頭雖然不說,但內心幾乎抓狂。

怎么會這樣?

明明我得到的情報,是劉晏會推舉杜亞,現在偏偏他劍走偏鋒,推舉了崔寧這老土山頭為御史大夫。

不,不用焦急,我的殺手锏還在后面,于是楊炎定定神,高聲說到“臣有事上奏。”

“臣亦有事上奏。”劉晏也說到。

因仆射官位為尊,所以皇帝讓劉晏先說。

劉晏便直接說到:“今國家已與西蕃罷戰議和,急務乃是于西北、關中屯田積粟,招募流民,增設軍隊,安撫內遷諸羌,恢復荒殘之地,如此西可當西蕃,東可震關東。臣自判度支后,校西北、劍南、山南西道(此為唐王朝西部,原本財政歸判度支韓滉管)鹽利,略有所得——西北鹽利可分為二大池、十三小池,二大池即為安邑、解縣二池,年產鹽利實錢八十萬貫;十三小池,即散布鹽、靈、會等州邊地鹽池,年產鹽利實錢有十五六萬貫;又有西川、東川、山南西道,所謂的‘三川井鹽’,年可得利四十萬貫——西北邊池鹽歷來留供涇原、朔方、河東軍食用,可不轉運;臣愿將二池、三川鹽利共一百二十萬貫作為羨余,轉運入京,進陛下大盈庫中。陛下可每年支出三分之一,用于邊地屯田,其中尤其于涇州的百里、良原,可設‘原州行在’,大開營田軍屯。”

聽到劉晏愿將鹽利全部送入自己的私藏大盈庫當中,李適原本緊繃起來的神經,立刻又有些松動,“看起來劉晏又不像是個韓王黨的人,他這番言論應該是處處為朕著想......”

于是李適便問劉晏:“以仆射的看法,誰可去百里屯田?”

“請用涇原節度使段秀實為營田使,總判軍屯事;此外高岳曾為段秀實孔目官于涇州屯田,又曾任神策行營糧料判官,如今可委派其掛殿中侍御史的憲銜,再入涇原幕府攝百里縣令,并原州行在押蕃落小使、征馬使、營田巡官,賜緋銀魚,開軍屯,設榷場,撫諸羌,二三年后可獲大利。”

“什么!”聽到這話,那邊的楊炎再也按捺不住,漂亮如墨的須眉不由得戟張起來。

劉晏再度提出在涇州南部析出地盤來設置“原州行在”,這就是在干擾破壞他“要求涇原軍直接于潘原、平涼筑城“的計劃,因為:這原州行在理論上還歸涇原節度使管,它的角色,就是專門以“耕”來輔佐涇原軍的“戰”的。劉晏的方案便是,先在良原、百里屯齊糧食給養,隨后安西、北庭行營有了充裕后勤后,再向西進軍潘原、彈箏峽、平涼,最終收復原州。這起碼要等二三年后,和我的方案差距太大,有我必定無它,有它可就無我了。

此外,劉晏居然奏請給高岳一系列的職權,將其作為原州行在的實際負責人,這尤其讓楊炎無法忍受!

攝百里縣令,實際就是掌握整個“原州行在”的行政權;

押蕃落小使,這個“小”看似微末,但實際在涇原一帶,招撫黨項部落,與西蕃、黨項開榷場的權力又全歸高岳;

征馬使,等于將牧養征調戰馬的權力也給高岳;

最后,高岳現在也不過區區七品殿中侍御史,還處在”試“的階段,居然還要皇帝賜予他緋服和銀魚袋——劉晏的理由也十分充足,賜緋銀魚的目的,便是為“壯高岳之威,彰陛下恩德,震邊地諸羌”。

不行,如果皇帝答應,那么涇原經營和拓邊的功績,豈不是全歸高岳,而他的舉薦人又是劉晏,可不會剩一星半點給自己。

更讓楊炎無法接受的是,“為什么劉晏和高岳關系如此密切,又是推舉高岳岳父,又是奏請高岳為原州行在的營田巡官。可惡!高岳到底是怎么想的,當初難道不是他自己來灞橋驛巴結我的?”

這時原本早已準備得當的楊炎,思緒卻越來越混亂,他沒想到事情正在起著變化。

而皇帝李適卻在認真思考,看起來對劉晏的建言頗感興趣,楊炎氣急攻心,他不再溫吞,而是焦灼地將關鍵的底牌提前打出來:“陛下,請罷廢安邑、解縣二池、西北六州邊池及三川井鹽的轉運使,并請罷廢度支、轉運二專使!”

此話一出,便殿上諸位不由得大驚嘩然,紛紛將目光轉向楊炎。

當然皇帝事先已在某種程度上和楊炎有了默契,他便要求楊炎當眾將想法說出來。

楊炎定定神,隨后將財政革新的念頭滔滔不絕地說了出來:

“我唐昔日賦稅主要分三類,租庸調、戶稅、地稅。

租,即課戶每丁納粟二石;

調,蠶桑之鄉,課戶每丁輸絹二丈,麻三斤;

庸,課戶每丁每年勞役二十日,遇閏年加二日,如不應役,則需折絹布以代役。

然這租庸調都需要以身丁為本,戶稅、地稅則亦以戶部所統版籍為經緯,正所謂軍防國計,并仰丁口。

然開天年間玄宗皇帝修道德,以寬御下,戶部多年不修版籍之書,丁口轉死、課戶逃亡、田畝移轉、貧富升降皆不知,只以舊書空文為準征稅,天下之人,苦不堪言。”

楊炎的意思是,早期唐朝實行的租庸調已不合時宜,原因很簡單,這種稅的基礎在于“丁口”(單)和“課戶”(多丁組成的家庭),人丁多就代表稅基廣,稅基廣就代表賦稅多。不過人丁有個最大的問題,那就是他們都是活的,是會流動的,故而唐政府要千萬百計地控制住他們,叫這些人丁及時足量地納稅,法寶是什么?口分田和永業田啊,把政府掌握的田分給人丁們,叫他們在田中耕作,然后將他們登記在戶部的版籍上,交完稅后剩下的自己吃,田和丁互相對應。

可古今中外的政府,作為統治機構,他們需要用各種權力來維持運作,然后便從這各種權力里衍生出蝗蟲般的“特權階級”來,王公百官、富豪大戶,開始利用特權成為“不課口”、“不課戶”,“不課”自然即是免稅,原本以租庸調為主的稅收體系開始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