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官

20.五言有長城

“仆射小娘子,還未回西川啊。”

高岳這句寒暄剛說出口,就覺得丟人得要死,我情商怎么這么低?雖然之前毷氉宴結束時,云韶親口對他說,自己入夏后要回父親鎮守的西川去,但高岳現在如此說,好像是要催她快走似的。

但高岳明顯過慮了,這崔小娘子也是呆頭呆腦的,只知用紈扇擋住容貌,露出雙笑吟吟的眉眼,輕聲回答說,“夏天還未到來呢......嗯,那高郎君要往何處去呢?”

“去大寧坊。”高岳一下子把話說完了。

接著兩個人又立在原地,繼續傻笑,走也不走,伴隨著那康國小猧子“棨寶”嗚嗚的叫聲。

“聽說大寧坊,有座興唐寺。”崔云韶低首,白嫩嫩的手指捏著扇,低著眉又問了句。

“啊啊啊!要不要這么尷尬啊,我也是第一次去大寧坊,鬼才知道那里什么興唐寺,崔小娘子你這樣問,還想不想繼續聊下去了。”高岳頭皮都要炸開了,但經歷過如此豐富的心理活動后,也只能正色回一句,“正是,興唐寺在大寧坊,對的,大寧坊有座興唐寺。”

“興唐寺有株牡丹樹,非常有名的。”崔家小娘子臉紅撲撲的。

啊,高岳大悟,恍然地拍著腦門,現在正是牡丹怒放的時節,于是便對云韶說,“小娘子如不嫌棄的話,我去大寧坊回來時,采擷一朵牡丹饋贈于你?”

這話說得云韶小臉更是通紅,絕對不讓于大寧坊興唐寺之牡丹花,但她欲言又止,看起來明明想讓高岳帶,又頗有些害羞。

咳嗽聲響起,高岳循聲望去,池沼邊翠竹林,崔云和柳眉擰著,與那何保母一并轉出。

“阿姊......”云和特意叮嚀著,將云韶往回牽拉了兩步,隨后用警惕的眼神望著高岳。

高岳這時哦的聲,將棨寶放到云韶姊妹的腳下,接著也往后退,準備拱手道別。

“多謝郎君尋回棨寶,不知郎君可知我等為何在此?”下面,云韶的話讓他人絕倒——這明顯是在找話頭。

高岳訝然,接著說不知(鬼才知道!)。

“叔父、叔母為此龍華尼寺的供養人,因來禮佛,故而昨日宿于此。”

結果沒等云韶說完,云和就撅著嘴走出,問高岳要去何處?

高岳說對啊,我要去大寧坊尋人,已耽誤不少時間,就此告辭。

“高郎君慢行。”云和巴不得的,立即向高岳道別。

這時龍華寺后門處,崔寬、崔寬夫人和一行官員、女尼有說有笑地步出,尤其是龍華寺的寺主尼姑,前前后后跟著崔寬,大概是因崔寬這次又捐給寺廟不少錢,寺中的木佛馬上就能換金身了。

“文房,這次難得在長安城逗留,不用急著回去,再過五日于大慈恩寺有場詩茶會,我會邀請全京的儒釋道三教名流參加,必須要有文房你替我壓場才行啊。”邊走間,崔寬笑嘻嘻地對著身旁一位矮個子的官員說著,親熱地稱呼對方為“文房”。

而那表字為文房的,在聽到云和方才喊出“高郎君”時,急忙往高岳望來,接著又看看崔云韶。

此刻高岳也回頭,看到這位叫文房的——雖然披著身官袍,但卻邋里邋遢的,面容浮腫肥胖,沒什么胡須,一顆紅彤彤的酒糟鼻格外引人注目。

高岳稍微看下也未及多想,便邁步向北而去。

云韶頓時悵然若失,還盯住高岳的背影看了會兒,心中暗想,“他答應為我采摘朵牡丹的......只是......不會是戲言吧......”

而那文房也盯住高岳的背影,好長會兒,而后轉身向崔寬夫婦話別,說突然想起自己在光宅坊里也有些俗務,不得不離開......

走出升道坊,來到橫街處,高岳背著書笥,總覺得后面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神,始終縈繞著自己。

他回頭望去,街道涌起的微塵當中,那文房就背著手,腆著肚子停下來,望著自己——待到他轉身繼續走,那文房也繼續跟在其后,鬼鬼祟祟。

走走停停,如此過了足足一坊之地,高岳實在忍受不住,便徑自回身走到那文房前,拱手行禮。

這文房也猥瑣地笑笑,叉起手指來回禮。

“未知尊駕高姓大名。”高岳問。

“唉,你我萍水之客,鄙夫又忝列下州小吏,說出來怕折辱郎君身份......”

“哦,那算了。”說完,高岳回身就準備跑起來,他不知道這位精神病般的胖子為什么老是跟著自己。

結果一把被那文房扯住,這胖子笑得更猥瑣了,“哎,郎君暫且別走,我看咱倆有緣分。”

“豈敢豈敢!”高岳激烈地甩袖子,想掙脫他,如果馬上他再不松手,就要飛腳踹他的臉了。

“其實說下州小吏是我謙虛了!”那胖子拽著高岳,說話也急起來,“鄙夫睦州司馬劉長卿是也。”

那胖子報出“劉長卿”三個字時,高岳原本高抬的靴子,總算是停住,然后慢慢放下來。

“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高岳激動地指著劉長卿,大聲詢問道。

“誰作的詩?”劉長卿一臉茫然。

“哦,沒誰,沒誰。”高岳好像明白什么,急忙說到,“晚生高岳,草字逸崧,渤海高氏河南房,現國子監太學生——久聞劉司馬詩壇大名。”

“唉,哪有什么大名,郎君切莫如此過譽。”劉長卿表示自己十分謙遜,然后突如其來加上一句,“也就是個‘五言長城’罷了。”

高岳被這突如其來的裝X給猛擊一記,差點沒當即倒下,不過他最關心的,還是這大詩人劉長卿為何會主動找上自己?

可劉長卿明顯對自己一見如故,拉著高岳的衣袖,豪情萬丈,“走,逸崧——咱們去平康坊嫖宿去!”

“不不不。”高岳擺手不停,說自己非常高興能遇見劉司馬,不過因要去大寧坊拜謁某位先輩,不能陪司馬一起去平康坊從事高雅活動了。

“不知逸崧要去尋誰?”

高岳心想反正自己也就是個區區生徒,也不怕什么政治株連,就告訴劉長卿說,要去找盧綸,請教些五言詩方面的東西。

結果劉長卿當即如遭到莫大侮辱,指著自己,酒糟鼻紅得發亮,“我五言長城劉長卿在此,你居然要去找盧允言那流貨色?”

這句話確實讓高岳為難起來,劉長卿見他不言語,知道他動搖,便又拉起高岳衣袖,揮手豪言,“五言詩還不容易?走,我們去平康坊邊嫖宿邊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