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官

1.宣武敢死隊

黎陽城南雪正飛,黎陽渡頭人未歸。

河邊酒家堪寄宿,主人小女能縫衣。

故人高臥黎陽縣,一別三年不相見。

邑中雨雪偏著時,隔河東郡人遙羨。

鄴都唯見古時丘,漳水還如舊日流。

城上望鄉應不見,朝來好是懶登樓。

岑參《臨河客舍呈狄明府兄留題縣南樓》

汴州軍城士氣更加低迷消沉,每到晚上,都有牙兵坐著吊籃,從城墻上縋下,前來投誠官軍。

城內牙兵數量原本六千,最死硬的又是拱衛軍府、牙城的兩千名“廊下牙兵”(投誠的全是一般牙兵),他們曉得董晉、高岳是絕不會放過自己的,是絕對要鏟除自己所屬的這股勢力,故而也都愿擁護韓弘,死戰到底。

于是韓弘將主要防線收縮到東側的堅固牙城中,因為他明白“守大城必須野戰,守小城自可龜縮”的道理,單憑兩三千部下,是無法全守軍城的各段城墻的,必然會給官軍可乘之機,不妨牢牢守住牙城,來等待淄青方向的援軍(或魏博)。

官軍不慌不忙,開始沿汴州城各面,有條不紊地構筑起圍城工事來。

渾和高岳會合于汴州軍城北側的七里店(其距汴州城恰好七里,故而得名),渾急忙要將自己的都統職務讓給高岳,而高岳堅決不受,并說自己是統制武毅軍,作為朝廷的機動軍力前來支援輔國大將軍您的,岳只作參贊輔助,絕不敢干大將軍的權。

“國事優先,若朝廷更有命令,隨時讓賢。”渾便坐正了都統的位置,加緊部署攻城的事宜。

渾下令:義成軍于汴州城東的曹門(后五代、北宋的迎春門)屯營,阻擊淄青方向來的援軍;

忠武、龍驤、鎮義三神策軍,于汴州城南的陳留處屯營,負責南側圍攻;

武毅軍屯營于汴州城西,高岳命隨軍的三千掘子軍,迅速將琵琶溝和通濟渠間的水路擴充,使淮揚、江西、荊南來的千斛大船可直抵汴州西里水門處;

渾則督奉化軍、靜塞軍及神威殿后軍,屯營于汴州城北的酸棗門(即后來的玄化門),負責北側圍攻。

此外渾還發布了外圍戰線的指令:

懷州河陽軍渡河,進擊處在太行山東河朔南北走廊間的樞紐衛州及相州,牽制可能出現的魏博援軍;

昭義軍節度使王虔休、河東節度使李說(原本節度使李自良已去世)合兩萬精銳,出太行滏口道,馳援夏侯仲宣的州城;

徐泗武寧軍節度使張建封,即刻往北推進,攻淄青南面的軍事要點金鄉、魚臺,而成德軍節度使王武俊則要南下,出德州、棣州路,攻李師古北側的齊、淄、青等地,使其首尾不得相顧,無法增援韓弘。

部署完畢,高岳帶頭贊同,其他各軍大將見太師如此,完全不敢有異見。

“大將軍,炮壘、營房及工事筑的好,攻城便事半功倍,而工事的要訣則在圖紙上,仆舉薦兩人,可為諸軍設定圖紙。”言畢,高岳便引出兩位年輕人來。

“符直,元亮!”渾大喜過望。

原來這兩位年輕人,一位是故太尉李晟之子李,字符直;還有一位便是符令奇之子符,字元亮。

李為父親服闕后,其兄長李憲前去神威軍教習,自己則心念念地再來服役于武毅軍。而符,其父符令奇,本是薛嵩部將,長期鎮守相衛之地,后相衛被魏博田氏吞并,符令奇便成為魏博鎮內“相衛系”的代表,朝廷討伐魏博田悅,符令奇在內策應,卻被田悅察覺,除符脫逃外,全家皆遇害所以符和魏博有血海深仇,他也去興元武道學宮研習軍略,肄業來同樣來投武毅軍麾下。

“愿誓死效忠太師、大將軍,為我父報仇雪恨,殺盡逆賊田氏!”言畢,符挽起袖子,只見其上疤痕宛然。

這疤痕是符令奇遇害前,嚙符臂彎所致的,“兒,符氏只余下你這火種,仇絕不可忘,待到官軍削平河朔時,勿忘在家祭時告訴你父。

“好,有志氣,不過復仇也得從繪圖做起呢。”渾對年輕人既有勉勵,也有告誡。

李和符分工合作,進度神速,很快官軍按照他們所繪制的圖紙,順著環繞汴州軍城的城壕,筑起一處處炮壘,驅趕牛馬拖曳著銅鑄的大炮各自就位,炮口沉默地對準著汴州城高聳的城垛,還有一架架統萬、秋娘火箭炮,都密布其間。

武毅軍的掘子兵們工程進度也如飛一般,城垛上的宣武牙兵看得驚駭不已,琵琶溝到通濟渠河面的寬度,短短三日內就擴展到了一里寬,無數大船載著糧秣、彈藥、石料、木材,直接航入武毅軍的營砦陣地中,“完了,這怎么打得贏?就憑韓弘那貨色,哪怕再加上田季安和李師古,也不是對手。”

韓弘要擇選敢死,“從暗門殺出去,摧毀官軍兩處炮壘,釘死炮門,挫官軍士氣。”

可命令傳達下來,牙兵們你推我,我推你,沒一個敢自愿報名的。

韓弘大怒,持劍斬殺數人,激勵士氣,于是又驚又怕的牙兵,最后才選出了五十名老兵,大部分還是天寶年間生人的,于黎明時分沖出了暗門,翻過羊馬墻,頭頂手舉著裝著震天雷的竹筐,泅過護城壕,向灰黑色橫臥著的炮壘摸來。

結果還沒等他們順著階梯式的炮壘爬到半腰,就觸動了暗鈴:瞬間哨子聲、喇叭聲四起,出來的老兵很快就陷于兩所炮壘的交叉火力范圍(一所正面射擊,一所從后面射擊),武毅軍的銃手伏在木柵、土垣后,居高臨下施放火銃,彈丸掠出的火焰像是雨線般交錯,將宣武老兵們逐個擊倒,尸體滾碌碌,不斷從炮壘處落下,有的老兵攜帶的震天雷被擊碎爆燃,很快將其燒成了火人,慘嚎著滾入炮壘積水的塹壕里,躥出股股濃煙后,便不再動彈了。

“嘭嘭嘭”,當殘余的老兵往回奔逃時,一陣虎踞炮的炮丸密集地橫掃了他們,大部分人倒下了,還剩不足五人,跳入深水城壕里,逃回了汴州城。

兩日后,官軍揚動一架統萬的跑臂,把一枚大蠟丸飛擲入城中,內里藏著份通牒的帛書,警告韓弘:“官軍乃仁義之師,明日用炮攻城時,不擊百姓密集的西里,你等要降可降,不愿降服者,可全退入東牙城內待斃,嚴禁你等撤退時焚燒民居,殘害百姓,但凡有申訴者,牙城破時便將你等盡屠,不留一人!”

當夜,汴州軍城死般寂靜。

有的人在等待著,有的人在焦慮著,也有的人在絕望著。№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