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戰得勝,天子有些興奮。可是看到傷亡統計結果之后,他又沉默了。
各部都有傷亡,以呂布的部下為多。他與鮮卑人先后數戰,陣亡六百余人,尚有重傷兩百余人,剩下的幾乎人人帶傷,人馬疲憊,箭矢不足,戰斗力銳減,已經不能再擔任前鋒的責任。
相比之下,天子率領的中軍是第一次參戰,又打了鮮卑人一個措手不及,損失不算大。中軍三部,又以羽林騎的損失最小。倒不是因為羽林郎們武藝比涼州騎士高強,而是他們的裝備好。實踐證明,南陽鐵官的甲胄更堅固,中箭致死的機率大大降低,與普通的制式札甲相比,至少要減三成。即使是受傷的將士也大多是輕傷,簡單處理一下即可,不影響戰斗力。
呂布忿忿不平。羽林騎、涼州軍都通過不同的方式裝備了新式甲胄,只有他最吃虧,只得了十幾套賞賜的新甲,普通士卒用的還是舊式札甲。如果他也能像韓遂、馬騰那樣擁有近千套新式甲胄,他的損失至少能減少一半,還有再戰之力,不至于像現在這樣要與馬超較勁就只能拼命了。
呂布忍不住說道:“陛下,這南陽鐵官的軍械果然是名不虛傳。可惜羽林騎沒有裝備馬鎧,要不然戰果更佳。”
馬超的臉色頓時變了。韓遂、馬騰的部下都有馬鎧,羽林騎卻沒有。天子雖然得了楊彪的三億的身價錢,但天子需要的東西太多,買不起馬鎧。天子一直沒說,但這是天子心里的一個結。呂布這時候提起馬鎧,目的再明顯不過。
天子臉色微變,笑容有些不太自然。他明白呂布的用意,但他更覺得悲哀。呂布的話讓他覺得這次擊敗鮮卑人最大的功臣既不是呂布也不是馬超,更不是他,而是孫策。沒有孫策提供的軍械,他能取得如此明顯的優勢嗎?
劉曄及時岔開了話題。“溫侯,富平的形勢如何,可以進駐嗎?”
富平原本是北地郡治,就在青山峽南,大河之東,因為羌**,此地就廢了。呂布從那兒經過的時候,富平城門緊閉,城外杳無人煙,一片死寂。
“斥候說城里沒有百姓,只有一些無處可去的難民,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
劉曄和天子商量了一下,決定進駐富平。富平雖說已經荒廢,畢竟還有城墻,萬一鮮卑人來襲,可以抵擋一陣,有個反應的機會。天子答應了,隨即下令趕往富平,又派斥候到靈州、廉縣打探情況。
漢軍將士收拾完戰場,帶著戰利品趕往富平。呂布說得一點沒錯,富平城里空蕩蕩的,全城都沒幾個人。房屋傾圮,野草叢生,野狐出沒,富平當年作為郡治的輝煌只能從殘存的城墻窺見一二。
即使天子見過破壞的長安城,也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久久說不出話來。他巡狩涼州,遠至金城,已經知道涼州荒敗,常常感慨,覺得此行大開眼界,對涼州的困境有了切身體會,卻沒想到會敗落到如此地步。現在想來,他所經過的郡縣都是情況比較好的。如果不是鮮卑人侵擾,他堅持要出擊,恐怕這輩子都不知道涼州真正的情況。
“金城向西,是不是……都這樣?”天子問皇甫嵩道。他到金城之后,諸臣不約而同的進諫,希望他不要再向西了,當時還以為是糧草不夠,現在看來,恐怕是不想讓他看到更多。
皇甫嵩微微頜首。事已至此,再瞞也沒什么用,不如坦言。況且他覺得讓天子知道一些真相也不是壞事。“雖不盡然,庶幾近乎。不過相比于其他諸郡,北地的情況也最嚴重。”
“為什么?”
“早些年平定羌**后,大多習慣將羌人安置在北地、安定一帶。羌人生活困苦,被強制遷徙,朝廷又未能妥善安置,撥付的一些錢糧也大多被人貪墨了,到羌人手中的寥寥無幾。太守、令長大多來自內地,不能體涼邊地人的辛苦,只顧自己的政績,橫征暴斂,甚至推房拆屋。羌人一反再反,也是無奈。”
天子心情低落。他對涼州民變的事關注得不少,也知道涼州發生了多次殺官的事,中平四年,涼州刺史耿鄙就因為從事程球貪墨而被韓遂所殺。當時只覺得涼州民風剽悍難制,現在才知道他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這里面還夾雜著關東、關西的分歧、敵對。
“不平定涼州,收復故土,愧對傅南容。”天子握緊了拳頭,仰天長嘆。
皇甫嵩咳嗽了幾聲,喘息道:“陛下有此志,涼州就有希望了。陛下,涼州有良馬勁卒,秦以之得天下,漢以之破匈奴,陛下遷都長安,十年休養生息,十年平天下,十年致太平,中興可期。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切莫急于求成。”
天子躬身施禮。“還望太傅時時提醒,不吝教誨。”
天子在富平住了一夜,韓遂、馬騰率領后軍趕了上來,與天子會合。
看到天子立下戰功,又聽馬超說呂布在天子面前挑事,韓遂、馬騰很不高興,卻也不得不有所表示,派出裝備了新式軍械的精騎參戰。有了這兩千精騎,尤其是四百甲騎助陣,漢軍的優勢更加明顯,宴游荔根本不敢接戰,見漢軍追得急,扔下牛羊和俘虜的百姓,望風而遁,倉惶逃命。
天子追到靈武谷,停止前進。再往前就是沙漠,危險系數倍增。沙漠中行軍危險,他們攜帶的糧草也支撐不了多久,一旦在沙漠中迷路或者斷糧斷水,不用鮮卑人攻擊,他們就可能一敗涂地。
站在賀蘭山上,遙望大漠,天子感慨萬千。與鮮卑人的交鋒雖然短暫,但他的收獲卻非常多。鮮卑人不可怕,正面作戰,漢軍有明顯的優勢,可是想真正擊敗鮮卑人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不僅需要十萬精騎,更需要充足的錢糧,足以支撐大軍深入大漠,一直追到鮮卑人的老家,趕盡殺絕。
要想真正擊敗鮮卑人,就要先擊敗孫策。只有擊敗了孫策,平定了天下,他才能籌集足夠的錢糧征伐鮮卑人。否則,就算擁有涼州精騎,他也無法遠征,只能守株待兔,等鮮卑人撞上門來,無法主動出擊。
天子的心情從所未有的迫切。
樓船緩緩靠岸,將士們從岸上扔下纜繩,放下鐵錨,將樓船固定好,這才打開舷門,放下跳板。親衛步騎魚貫上岸,白士、義從營也跟著上岸,列好隊型。
孫策上了岸,站在岸邊等待的虞翻快步迎了上來,拱手施禮。“恭賀主公凱旋。”
孫策擺擺手。“仲翔,這些客氣話等會兒再說,交州可有消息?”
虞翻笑了。“主公,沒有消息。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孫策同意虞翻的看法。他對孫堅的能力還是有信心的,畢竟是一路殺過來的,就算戲志才、劉繇等人聯手,想一下子讓孫堅全軍覆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沒有消息來,說明孫堅還頂得住。
“主公,你除了送消息給我,可曾有別的安排?”
孫策笑笑。“我派人去交州查看情況,還通知周公瑾,讓他準備移兵南向,進入交州作戰。”
虞翻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么。兩人出了碼頭,車馬已經準備好了,上了車,隊伍起動,孫策靠在車壁上,看著對面的虞翻。“仲翔以為我多慮了?”
虞翻笑笑。“主公,關心則**。父子、兄弟,血脈相連,這也是很自然的事。不過……”他瞅瞅孫策,放慢了語速,臉上的笑容淡tsxsw了氣,卻多了幾分嚴肅。“即使是父子、兄弟,也不能忘了君臣之義。交州的得失固然重要,主公卻不能因此**了方寸。”
孫策沒吭聲,靜靜地看著虞翻。他一上岸,虞翻就和他說這樣的話,自然是覺得非常重要,非說不可。
“主公英武,數年之間,坐擁五州,如今又得幽州之半,已經不是當年驃騎將軍在襄陽作戰,你可以從廬江晝夜兼程地趕過去。”虞翻頓了頓,又道:“在家為父子,出門為君臣。主公若是不相信驃騎將軍有這樣的能力,那就不應該托付他這樣的任務,安排其他人豈不更好?難道就因為驃騎將軍是你的父親?任人唯親,這可是為君大忌。”
“這個……是家父主動要求的。”
“他要求,主公就同意?”
孫策哭笑不得,這虞翻說話可真是一點不給留面子。
“主公,凡事過猶不及。雖說家國天下,公私還是要分清。交州出事,主公便不顧一切的發兵去救,那要是幽州也出了事,你救不救?荊州出了事,你救不救?”
孫策有些招架不住,自我解嘲地笑道:“不至于同時出事吧?”
虞翻搖搖頭。“主公,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主公半有天下,已是諸侯之霸,南至交州,北至幽州,西于荊州,誰還有信心憑一己之力與主公爭衡?連橫在所難免,主公當有所準備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