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在西海畔,向晚書初見趙臘月,便看到趙臘月一言不發,出劍殺人。
他的性情極溫和,甚至可以說有些軟弱,從來沒有想過可以這樣做。
那道照亮云臺的長虹,是弗思劍。
趙臘月是景陽真人的再傳弟子。
景陽真人是他最仰慕的前輩。
種種情緒相加,他不禁對趙臘月生出一種敬畏的感覺,再由敬畏生出傾慕之心。
他知道自己與趙臘月沒有可能結成道侶,所以只是把這份傾慕深藏在心里。
然而劍名弗思,怎能真的不想?
過去的一年里,他總想著若能再見趙臘月,或者可以變得更親近些……哪怕只是單純地多看幾眼也好。
今天在梅會上,他終于再次看到了趙臘月,誰曾想到竟看到了這樣的畫面。
“我沒事。”
他的聲音里滿是失落。
井九與趙臘月并不知道寒臺上的那些修行者們在議論什么,也不知道如向晚書一般失落的人們有多少。
摘了那朵梅花插在鬢間,看似柔情蜜意的對話,對他們而言只是很自然的舉動,尋常對話。
當年在劍峰云霧里初次相遇,他們便經常在一起,尤其是這四年數萬里同行,朝夕相處,早已熟悉彼此的存在。
在很多人看來這就是男女之情,他們不這樣認為,或者說根本沒有考慮過這些事情。
不是為了否定而否定,他們是真的沒有想過。放眼四野直至星穹,追溯時光直至永恒,需要思考的事情太多,每個生命的時間太少,人間都不值得,情愛又算什么?
微寒的風在寒臺間攜云而過,議論聲漸漸平息。
和國公來到場間,宣布梅會正式開始。
依舊年規矩,神皇陛下會在最后一場道戰露面,修道界真正的大物若出現也只在那時。參加梅會的修道者都知道這一點,按道理來說他們應該很平靜,但很多年輕弟子、甚至帶隊師長的臉上都流露出了失望的情緒。
因為天近人沒有出現。
傳聞那位能夠斷人生死前途的神人已經來到朝歌城,并且會點評參加梅會的弟子。人們當然期待能夠在梅會上看到他的身影——就算不能在梅會上獲得優勝,能得到這位神人指點迷津也是極大的福緣。
梅會是修行界最重要的盛會之一。
參加梅會的都是年輕人,并不是修行界最重要的人物,但他們當中必然會有人成長到那個程度。過往無數年的歷史早已證明了這一點——除了景陽真人,如今在大陸呼風喚雨的大物都曾經在梅會上展現過自己初次的鋒芒。
舉世矚目的盛會擁有一個平淡無奇的開頭,和親王宣告之后,便有數十名來自各宗派的年輕弟子來到最中間的那片寒臺上,衣袂隨風而起,悄然無聲。
琴棋書畫道,萬物皆能入道,梅會最重要的一項比試是最后舉行的道戰,今天則是第一項——琴道之爭。
修道者的琴道比拼自然與凡世間那些樂家比較琴技不同,除了琴聲動人更有別的評判標準,參賽者也并非全部操琴,寒臺上的年輕修道者拿著的樂器各自不同,有吹奏洞簫的、有彈琵琶的、有吹古泥壺的,有吹茄的,甚至還有一位沒有帶樂器,看來竟是準備高歌一曲。
琴聲如泉水般叮咚響起,隨著一位白衣少女抱著古琴勇敢登場,梅會正式開始,此后樂聲便再無斷絕。
最開始登場的參賽者,大部分都是出自不出名的小宗派,在樂器上的造詣卻著實不凡,琴聲動人,簫聲悠遠,便是朝廷里那些最出名的樂家大概也不過如此。但最上方那座寒臺始終安靜,無論是和親王還是果成寺的高僧都沒有做出任何評語,更不要說是禪子本人。
各家宗派的修道者反應也很平淡。
直至大澤一位書生模樣的弟子登場,眾人才來了些精神。
名門大派果然不凡,隨著書生折扇歸腰,琴聲自指尖流淌而出,天地氣息竟然生出感應,山風依然清冷,風卻停了下來,寒臺四周的梅花上隱隱結上一層凝露,在陽光照耀下閃閃發光,看著如晶石一般,十分美麗。
大澤書生一曲罷了,四方寒臺上終于響起了喝彩聲與掌聲,緊接著,隨著各大宗派的年輕修行者紛紛登場,天地異象不斷出現,隨著曲聲有風起,有雨落,待向晚書代表中州派拎著洞簫登場,更是吹得天落雪花,梅樹更傲。
喝彩聲響起的頻率越來越密集,贊嘆聲也越來越多,但依然還是有些人不曾動容,甚至可以說完全不在乎。
有些目光忍不住落在青山宗師徒們所在的寒臺上。
青山宗師徒便是漠不關心的典型代表。
與別的修道宗派不同,青山宗對于那些所謂能夠煉養道心的手段不屑一顧——這里說的便是琴棋書畫,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青山宗本就是朝天大陸修道界的異類。
在朝天大陸修道界的記憶里,青山宗極少參加梅會前四項的比賽,只是多年前,現在的清容峰主南忘參加過一次琴道之爭,并且出人意料的拿到了那一次的優勝。
沒有人知道南忘為何會參加那次琴道之爭,人們只知道她當時有些生氣,小臉漲的通紅,走到寒臺上,不知從哪棵樹上摘下一片樹葉,湊到嘴邊吹了一首俚曲,結果……整座朝歌城的狗都叫了起來,無比歡快。
毫無爭議,她就這樣拿到了琴道第一。
同時,這也是青山宗有史以來唯一的一次琴道第一。
青山宗此后再也沒有在琴道之爭里有過出色的表現,當然也沒有誰敢因為這件事情嘲諷青山弟子,因為沒有誰希望在最后的道戰里迎上一把充滿憤怒與殺氣的青山劍。
青山宗師徒們確實不關心就在眼前的琴道之爭。
“反正贏的都是水月庵。”
南忘說道。
當年她還是個剛從南蠻之地出來的小姑娘,拿到琴道之爭優勝時,被梅會主持贊嘆為一派自然天真。如今的她已經是青山宗的大人物,氣度深遠,但依然還是保留了一些舊日的性情,比如這句點評就顯得太過直接。
她的聲音不高,但寒臺上的弟子們都聽得很清楚,無論是清容峰的女弟子還是幺松杉等人,都是一臉贊同。
趙臘月卻不明白,望向井九。
井九收回看著南忘的視線,說道:“水月庵最擅天人通,講究以琴聲入道,這方面確實無人能敵。”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水月庵弟子終于登場。
琴聲未起,已有掌聲響起。
可以想見參加梅會的人們的期待。
登場的少女是莫惜,做為水月庵主的親傳弟子,她在去年四海宴上輕松拿到琴道第一,琴藝自然不凡。若在平時,她或者能夠輕松地拿到優勝,但今天聽完她的琴曲,很多人都不這么認為,就連她自己似乎也沒有抱太大希望。
山風輕拂白紗,向晚書等中州派弟子向著兩邊讓開,一位身著白衣、眉眼清柔的少女緩緩走了出來。
“她就是白早?”
“白早居然登場,今年水月庵還真不見得能贏了!”
寒臺上響起人們的議論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