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早戴著帷帽,帽檐垂著白紗,微遮容顏。
一道白色的緞帶在她的臂彎間穿過,隨風而起,在身后輕輕飄著。
遠遠看著,真的很像一個白衣仙子。
那種柔弱而平靜的氣息,像湖水。
像柳枝。
像湖面映著的柳枝。
整個修行界都知道,她是中州派掌門夫婦視若珍寶的女兒,天生聰慧,智謀無雙,修道天賦也是極高。只是遺憾于先天不足,修道前景不是特別被看好,直到那年梅會道戰,她與井九被困雪原六年,不知為何,竟是隱疾盡去。
那之后她的修道天賦得到了完美而完全的展現,現在云夢山能與青山宗趙臘月、卓如歲相提并論的人,也就是只有她與童顏而已。只是就算你的修道天賦再好,為何這時候會出現在皇宮廣場上,向著大殿走去?
看著這幕畫面的修行者們忽然想到一個可能,不由震驚無語,心想難道中州派第三個登場的人會是她?
這怎么可能?
這等層級的較量,一個元嬰期修行者參與進來,與找死有什么分別?
就連談真人與寇青童都敗在了連三月的手下,你怎么可能贏她?
就算連三月不再出手,難道你還能勝過別的青山宗強者?
白早緩緩行來,晨風拂動裙擺與白緞。
井九神情有些凝重,知道她就是今天青山的第三個對手,也是最強的對手。
連三月的眼神有些冷淡,對井九說道:“當初你就不該把我的功法傳給她。”
井九說道:“既然因我而起,那這一場就我來吧。”
平詠佳在二人身后聽著,不由無聲地倒吸一口冷氣,心想師父你揀便宜也不能這么過分吧?那個青衣怪人來的時候你不打,談真人的時候你不出聲,這時候來了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你就要出去,說不定我再練幾年都可以,再說了神末峰上誰不知道你和那個小姑娘的關系,她忍心打你嗎?
連三月自然不會同意井九的意見,理由聽著卻有些怪異。
“你現在太弱,就算用那一招,也不見得是她的對手。”
平詠佳再次無聲倒吸一口冷氣,學元曲師兄那樣撓頭無語,心想用得著如此慎重?而且還擔心師父打不過她?
井九卻是少見的堅定,甚至顯得有些執著,說道:“這是我的事。”
連三月卻比他更加堅持,說道:“那要不要我們先打一場?”
井九毫不退讓,說道:“好。”
連三月沉默了會兒,說道:“那算了,你去吧。”
井九從石階上起身,向著廣場里走去。
忽然一道清麗的晨光從天空里落下,剛好把他籠罩在了里面。
井九毫不遲疑舉起右手,向著那道晨光斬了過去。
要知道平時的時候,他一般會用宇宙鋒,或者初子劍,或者弗思劍,只有在最關鍵的時刻,才會動用自己的右手。
說明他立刻就判斷出自己必須出全力。
究竟是什么讓他如此急切?
抽刀斷水是難事,但平詠佳做到過。
以劍斬光,世間卻沒有幾個人能做到。
井九或者可以,卻無法斬斷這道晨光,因為這道晨光是連三月用天人通從朝陽處借來的。
更麻煩的是,那道晨光里竟有無數漣漪,就像一個一個的小圓圈,把他的劍意盡數鎖在了里面。
只聽得啪啪數聲輕響,連三月的手指穿過他的黑發點在了他缺損的耳垂上,指尖蕩起一道圓形的光波。
井九被光線所縛,再也無法移動分毫。
“我睡了這么多年,偶爾還是會做夢,夢到三千院里的那間靜室,靜室外的那面圓窗,從而悟了一種道法。”
連三月走到他身前,轉身看著他說道:“我想叫做良宵,你覺得怎么樣?”
在三千院的那段時間,真的很平靜美好。
那位李公子經常來對馬彈琴,彈的最多的曲子便是良宵引。
不知道她是問井九覺得名字怎么樣,還是這種道法如何。
井九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連三月挑了挑眉,說道:“死心吧,反正你也不會用那一招。”
如果他真的用那一招,那么結局不是她死,就是他死。
井九靜靜看著她,說道:“你打不過她。”
連三月微笑說道:“這輩子你永遠都打不過我了,所以還是我去打。”
就像上輩子,她不哭的時候,也永遠打不過他。
說完這句話,她摘下鬢角的桃花,插在了他的耳朵里,端詳半晌,滿意說道:“真好看。”
井九想起南忘在景園里說的那句話,說道:“最開始的時候,不會覺得陌生嗎?”
連三月微羞說道:“我說的是這朵花。”
這朵桃花缺了一瓣,染著血,還是好看。
你的耳朵缺了一截,變了臉,也好看。
看著向廣場走去的連三月,井九沒有再說話。
平詠佳走到石階下,想對他說些什么,看著他的臉下意識里停了下來。
師父的眼神為什么如此難過,就像……在與什么告別,然后再也不見。
平詠佳也忽然覺得難過起來,眼睛都濕了。
井九忽然說道:“幫我。”
平詠佳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再次聽到井九重復了一遍幫我二字才醒過神來,趕緊說道:“怎么幫?”
井九說道:“調集你的全部劍元,逆行劍意煉體,把劍意逼出來給我。”
平詠佳說道:“要多少?”
井九說道:“全部。”
對劍修來說,如此逆轉劍元把劍意逼出來是非常危險的事情,更不要說是全部劍意。
井九知道平詠佳不會有事,平詠佳卻不知道,但他卻是想也不想,便啪的一聲坐到了地上,閉著眼睛開始催發劍意。
當連三月來到廣場中間時,白早還在遠處。
更遠方的那團云霧再次聚攏,把白真人籠住,讓她的聲音也多了些飄渺的感覺:“你還活著,確實有些令人意外,但你改變不了什么。”
連三月面無表情說道:“談真人其實不錯,但你知道我為什么看他不順眼嗎?”
白真人說道:“我們這代人都知道,你的眼里只有景陽,連曹園都看不上,又怎么會看得上木訥無趣的他。”
連三月說道:“不,我看他不順眼是因為他當年為了當中州掌門就娶了你這么個玩意兒。”
白真人說道:“那你對我的敵意又因何而來?”
“當然是因為她。”連三月揮了揮衣袖。
廣場上的風更大了,拂動白早臂彎間的緞帶,也拂起了帷帽垂落的紗,露出了她的臉。
白早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一眨不眨,臉色紅潤,就像熟睡的孩子。
詭異的是,她還在不停地向前行走。
“當年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就覺得這孩子可愛至極。”
連三月望向云霧里的白真人,神情嚴厲說道:“你這個做親媽的怎么也下得了手!”
她先前說今天不想與白真人說話,但看著白早現身,實在是壓制不住心頭的怒意,一定要教訓對方幾句。
那團云霧退出了皇城。
白真人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晴朗的天空里忽然下起了雨。
那是太陽雨。
也是天地異象的前兆。
無數烏云自天穹四際涌來,瞬間遮住了陽光,讓世間變得一片昏暗。
絞動不動的云層里隱隱可以看到無數道閃電正在積蘊,隨時可能落下。
白早閉著眼睛飛到了高空里,白色的緞帶不停飄舞,就像在書寫無人能認識的文字。
狂風呼嘯,暴雨如箭,天地氣息大亂,仿佛天劫來臨。
咔嚓!咔嚓!
無數聲雷鳴炸響,無數道閃電從高空斬落,進入白早的身體。
那些閃電有的來自云里,有的來自雷域。
有的竟仿佛來自更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