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禮監

第一千二百六十五章 將來我萬歲,必先殺你

歷史上,二叔從來不是個有野心的人,也從來不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

他很老實本份,甚至于,他是一個極其膽小的人。

這從“移宮案”案時,楊漣呼一嗓子就把二叔嚇的不敢動彈可見一斑。

天啟年間的黨爭,只不過源于執政的東林黨人不把二叔當人看而矣。

“太監不是人”,就跟“閩人不能當講官”,“北人不能為首輔”一樣,是江浙文人骨子里的烙印。

二叔尊重讀書人,他認為世間的事必須讀書人來辦,他們是圣賢子弟,懂的一定比他這個大字不識的大老粗多。

所以,讀書人一定是對的。

因此,二叔希望和讀書人們處好關系,希望他們能和自己一樣輔佐好天子,把國家的事辦好,讓百姓的日子過好。

可惜,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皆是讀書人。

二叔尊重人家,人家卻不尊重他。不但不尊重,還要把他弄死,因為他的存在阻礙了盈朝眾正們治國理國,施展抱負。

為了活命,二叔只能在天啟五年被迫反擊。

就這樣,天啟年間轟轟烈烈的黨爭拉開了,可到最后也不過死了不到十人,而名列《東林點將錄》上的東林黨有名之輩就是一百零八位。

除了老死病死的,接下來的崇禎朝,點將錄上約有九十人不是入主中樞,就是地方督撫重臣,亦或科道清流,掌握國家理政權,話語權。

不管是遼東戰事還是關內平寇,亦或治河治水,中樞奏事,計議國策,東林的身影總是存在其中。

他們要么胡亂指揮,胡亂攻擊,要么就是不發一言,不管不問,要么就是橫征暴斂,有良心的就勸百姓老實呆在家中餓死,不要給朝廷添亂…

然后,國家完蛋了。

崇禎上吊了。

自有歷史以來,沒有一個亡國之君能有崇禎這般好開局,可崇禎依舊當了亡國之君,臨死他說都是大臣的錯。

他的大臣肯定不全是東林黨人,但至少,不是閹黨。

是誰的錯,魏良臣認為是崇禎自個應該有逼數。他的死固然悲壯,但卻罪無可赦。

這個漢家最后一位皇帝,除了氣節之外,所有的能力等于零。

《甲申紀事》野史日記中說,崇禎死前四天讓人厚葬二叔,這事是真是假,魏良臣認為不必細較。

真要考校的話,他認為不可能是真的,崇禎那性子怎可能死到臨頭還想著十七年前被他弄死的二叔呢!

但為什么野史會流傳這件事呢,說明什么?

有相當一部分人在經歷亡國之恨后方才發現,原來九千歲魏忠賢真的不是壞人,至少,他不會把大明朝弄亡了。

二叔弄死的人真不多,他名下的黨人死的才多,比東林多死了十幾倍。

魏良臣不是因為二叔是他身體的親叔叔,就一昧相信他,而是二叔真的是好人。

或者說年紀大了的二叔真的知道錯了。

年少的他好賭,賣妻賣女,現在的他,經歷了那么多生活的艱辛之后,終于知道自己應該做什么。

太太平平的過日子,就這么一個很實在的想法,將二叔這二十多年來的滄桑盡數道出。

命運這種東西,真的無法形容。

魏良臣知道二叔的將來,可二叔不知道,這天下所有人都不知道。

換作是他自己,在不知命運的前提下,他也會如二叔這般想。

因為,老了。

老人是不會想著瞎折騰的。

在承華殿上灶,吃的好些,住的好些,還順帶照料校哥兒的生活,就這么安安穩穩再活個十來年,眼一閉走了便是。沒有人會想到,這么一個憨厚的念頭會對歷史的走向產生那么巨大的影響。

二叔為什么會這樣想?

不要說是皇孫,就是太子殿下三十多歲的人了,還始終在父親的冷眼下活得戰戰兢兢。這些年來,東宮這邊的太監調走的很多,因為這些太監覺得跟著小爺發達無望。余下的人除了王安等有限幾位,大多數對這位小爺也不熱心。

早年間,朱常洛上課,東宮的太監連火都不給他生,一伙人躲在自己屋里烤火,奴才之勢利,可見一斑。

陛下正萬歲,殿下幾時才萬歲?

殿下萬歲了,校哥兒幾時才萬歲?

二叔說的不假,等校哥兒萬歲,恐怕得二三十年,到那時,他老人家還在么?

等不起啊!

正如黃河之水永不清。

“叔,你不要這樣想,皇天不負有心人。”

良臣沒有再拿當初掃進一屋,再掃一屋,或可掃天下來勉勵二叔。他也絕不會告訴二叔,再等六年半,老魏家就會祖墳冒青煙。

“叔老了,這輩子叔對不住很多人,你嬸,你爹,你姐…叔也對不住你,叔要有本事的話,你何苦…唉,叔不想那么多,叔只求菩薩保佑你好生平安便好。”

二叔嘆了一氣,老淚縱橫。

良臣摸出塊帕子遞在二叔手中,二叔接過擦了擦,旋即有些懊惱:“你看我這不爭氣的,哭甚咧?”

說著便站了起來,“你坐著別走,叔給你整倆小菜。”

良臣見狀,不忍二叔失望,便點了點頭,也起身說幫二叔忙。

“要你幫甚咧?”

二叔不愿良臣到灶上去,有些自豪的咧道:“你可是有品的太監,小爺那邊都能說上話的。”

“侄子就是做了大珰,也是叔的侄兒。”

良臣笑了起來,心里想著二叔可不知自個將來是萬歲以下第一人呢。

“那也不成。”

二叔堅決搖頭,朝外喊了聲韓進義,要他幫著到灶下燒炭。韓進義剛把木炭運到廚房,聽了二叔的喊應了聲。

“老韓人不錯。”

二叔扭頭對良臣說了句,便奔廚房去了。良臣閑著無事,四下打量二叔的住處,很是簡陋。大體上除了鋪蓋卷和兩件換洗衣服外,二叔真是身無長處了。

暗嘆一聲,想著走時得給二叔留點錢,良臣晃出屋子來到院中坐著,想再卷點煙絲,門口卻探出一個腦袋來。

“大傻子在么?”

校哥兒鬼頭鬼腦的,手里還牽著妹妹,瞧著魏良臣坐在那里,小家伙小嘴當時就噘了起來,不喜歡的表情一展無遺。

“校哥兒太沒規矩了,大傻子是你叫的么?”

魏良臣眉頭皺了皺,不是不高興校哥兒叫二叔大傻子,而是不喜歡校哥兒對他的厭惡表情,天地良心,他可是真心實意對你校哥兒好的。

校哥兒人小鬼大的朝四周張望一眼,見沒有其他人,立時拉著妹妹走了過來,氣鼓鼓道:“我叫誰關你什么事?”

“當然關我事了,校哥兒是皇長孫,豈能這般沒有禮貌叫人?若是李娘娘知道了,校哥兒可要挨訓的。”魏良臣覺得有必要給這小家伙上上弦,起碼得讓他正視一下良臣公公的存在。

校哥兒聽后眼珠子轉了轉,道:“你是要去母親那里告我狀么?”

“不是告狀,是校哥兒得懂規矩。”魏良臣正色道,示意校哥兒帶妹妹坐到一邊。

校哥兒卻不睬他,反而哼了一聲:“我警告你,你不要告我狀,要不然將來我當萬歲,第一個就殺你。”

哥兒的樣子看著很認真,不像是恐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