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田是生長在明珠堆里的孩子,對于一般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名師,她一般都是棄之如敝履的。
如果她想練習箭術,她恐怖的爹娘就會找來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老師來教導她。
在這些老師面前,金日磾還算不上什么。
云氏與長門宮之間的柴門平日里都是鎖著的,且有四個宮衛把守。
這是長門宮中最清閑的活計。
當然,這也是最恐怖的活計。
因為藍田會從大門邊上的洞口鉆到云氏去。
大門藍田不敢走,因為她的母親不允許她出門,所以折中的方案就是鉆洞。
眼看著藍田鉆洞走了,四個宮衛如喪考妣,又一頓責罰是逃不掉了。
云氏的麻籽地還沒有長起來,所以藍田站在起腰深的麻籽地里,理直氣壯地對正在忙碌的云氏仆役們喊道:“抱我出去!”
一個年長的仆婦立刻跑過來,戰戰兢兢的將這個天下最尊貴的一個小女子抱出麻籽地。
貼身宮女緊緊的跟在后面,她也是一臉的凄惶,阿嬌貴人不是一個太講道理的人。
藍田犯錯,她們頂缸已經是家常便飯。
到路邊上丟著一個大背簍,藍田看見了,頓時歡喜的跳進了背簍,再一次大聲喊道:“何公公,何公公!”
腦袋上一根雜毛都沒有的何愁有陰沉著臉從松樹林里走出來,懷里抱著一堆干松果。
見藍田站在他的大背簍里,就無可奈何的道:“你母親似乎不允許你來云氏!”
“母親只是不允許我走出大門一步,我沒走大門,是鉆洞過來的。”
何愁有年紀越老,似乎就越是喜歡小孩子,將藍田以及背簍一起背在背上,嘆口氣道:“一個個都活成妖精了,知道你母親不允許你出來,就拿何公公頂缸,你回去之后打算怎么說?是不是準備告訴你母親,是我用背簍背著你去的云氏?”
藍田搖搖頭道:“我只會說我走不動了,就央求何公公背了我一程。”
“這有什么差別嗎?”
“有何公公在,母親就不會處罰我了。”
藍田的貼身宮女很害怕何愁有,可是公主在何愁有的背簍里,她一步都不敢離開。
何愁有嘿嘿一笑,也不再說什么,相反有些得意,在云氏,他就是日常給孩子們背黑鍋的人。
哪一個孩子犯了錯,每當宋喬準備懲罰的時候,只要說一句是何公公讓這么干的,就有很大的幾率免除懲罰。
藍田幾乎也是在云氏大院子里長大的,對一個套路很清楚的。
長門宮衛們看到藍田被何愁有背走了,也松了一口氣。
至少,在他們看來,藍田的安危無虞。
瘦弱的何愁有背著一個碩大的背簍有清街的效果,即便他在云氏已經很久了,全家上下的仆役們依舊害怕他。
梁翁是例外,這或許是何愁有看在他長了一頭白發的原因。
進二道門的時候,梁翁早早就迎了上來,先是沖著何愁有施禮,然后就笑瞇瞇的看著藍田道:“大公子至今還沒被夫人放出來。”
藍田大度的擺擺手道:“我來找霍三。”
“霍家三公子也不安穩,他被夫人懲罰了。”
“他又干了什么好事?”
“用彈弓打池子里的花魚……”
“曹信呢?”
“他去了山里……”
“他去山里做什么?”
“不曉得,是家將們護送著去的。”
何愁有見藍田似乎不愿意走了,就放下背簍,一臉嫌棄的將藍田放出來,自己背著背簍就沿著小路去了自己居住的山居。
“我去廚娘那里。”
何愁有一走,藍田立刻就活潑起來,就連梁翁的話也似乎多了起來。
在梁翁的護送下,藍田又去了廚房。
她今天的目的就是來為云哲做一頓美食。
張安世的房間里涼風習習,很適合睡覺,這個時候他卻不能睡覺,原以為很輕松的一次談話,會被桑弘羊弄得如此繁瑣。
白白胖胖的張安世對面就坐著被太陽曬得黝黑的桑弘羊。
一年的時間里,桑弘羊整整跑了六千里路,腳印遍及河間,洛陽,山東,河北,淮南……
“就是這個樣子……地方官并無將稅款托付銀行的準備,他們有自己的想法,且非常的強硬,他們認為,一旦將稅款上繳銀行,他們就會遭受非常的損失。
雖然這些話明著說出來不妥,可是呢,這是活生生的現實,地方貧瘠,長安富庶,在這種狀況下,長安還要吸允地方的鮮血自肥,他們認為非常的不公平。”
桑弘羊端著一杯鮮艷的果子露,不時地輕輕呷一口,享受著果子露的甘甜,以及徐徐而來的清風。
至于張安世臉上不耐煩的模樣,他完全視而不見。
“你要知道,銀行收取地方賦稅不是我們主動要求的,是陛下硬生生的安排下來的。
銀行是收錢,放錢的地方,不是商賈啊。
地方上收來的賦稅銀錢很少,大部分都是糧食,貨物,且種類繁多。
我們要那么多的貨物做什么,難道要你我去吧貨物全部兌換成錢?
我們是銀行,就要干銀行該干的事情,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地方官員在想什么。
以貨物頂賦稅,他們就有一個長期的拿好處的過程,十稅一的稅率經過他們之手后,很可能就會變成十稅二,或者更多。
不要給地方官留下我們銀行是一個跟他們爭奪利益的衙門的印象,銀行發展離不開地方官員的支持,準確的說我們是一伙的,而不是相互制衡。”
桑弘羊喝了一大口果子露澆滅了心中的怒火,輕聲道:“你難道不覺得稅賦走銀行,會減少很多貪瀆之事發生嗎?”
張安世嘲笑道:“銀行一旦開始貪瀆,地方官貪瀆的那點都算不得什么,還更加的隱蔽,更加的難以察覺。
桑公如果有心治理貪瀆,不如就先從銀行開始,地方官貪瀆不法事有中尉府,廷尉府去管,一旦我們越界了,沒人會喜歡我們,我還年輕,不打算成為天下官員的敵人。”
桑弘羊冷笑道:“我以為你張安世如同你父親一般胸懷天下呢,沒想到你也是一個蠅營狗茍做事的懦夫。”
張安世笑道:“家父從來沒有胸懷天下,家父的心中只有陛下,他老人家至死想的都是陛下的成敗。
我師傅常說,這人世間除過陛下之外,所有胸懷天下的人都該死,一個個做不好自己事情的人,卻整天把心思擴大到天下,自以為高尚,實際上,這樣的人臭的連狗都不吃。
我們西北理工堅信,只要每個人干好自己的事情,就是對這個天下最大的貢獻。
如果每個人都能干好自己的事情,做一個對大漢有益的人,這樣的人就算是最好的人。
別想著一個人就把所有人該做的事情做了,我師傅說他做不到,這世上也沒有人能做到。
只能一點點的做事情,一天比一天好,就是僥天之幸了,還敢要求翻天覆地的變好?
我們這些做銀行的人,只要在陛下規定的范圍內做好自己的事情,把事情做到極致,我就當是自己已經胸懷天下了。”
桑弘羊聽完張安世的訴說,驚詫的道:“這就是你西北理工孜孜以求的目標?”
張安世陰郁的道:“首先保證自己活的好,吃得飽,穿的暖,然后才是做事!
做事從來不是西北理工的第一目標。”
桑弘羊喟嘆一聲,只覺得渾身乏力,萬斤重拳打在虛空處的感覺非常的難受。
推開窗,讓更多的涼風吹進屋子,桑弘羊發現藍田公主正端著一個鍋偷偷地鉆進了一座淡藍色的小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