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瑯一個月才回一次家。
這樣的行為被霍去病譏笑為守家之犬。
公孫敖更是向皇帝上書,認為云瑯此人不配為衛將軍,應該跟他調換一下,充任一個后將軍的閑職。
劉徹卻不以為甚,他不覺得云瑯整天守在軍營里才是在為國盡忠。
相反,他認為,云瑯時不時地將所有權力交給部下,這才是心中坦蕩無私的表現。
因此,公孫敖碰了一鼻子的灰。
這給了公孫敖好大的疑惑……大漢國固有的規矩在云瑯身上似乎都不太管用。
自從云瑯的長史變成曹襄之后,他就更加的懶散了,甚至跟曹襄兩人交替去軍營守著。
如此一來,云瑯一個月中就有一半的時間可以留在家中。
陳銅的兒子叫銅子,這跟云瑯半點關系都沒有,可是,當銅子這孩子跪在云瑯面前,懇求云瑯讓他入軍,這就讓云瑯非常的為難。
一方面陳銅快要被他兒子氣死了,一方面對陳銅收拾他兒子的慘烈場面給震驚了。
當指頭粗細的柳條已經抽斷三根了,云瑯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他甚至懷疑銅子是不是陳銅的親生兒子。
“君侯,您莫要阻攔,今日就讓某家將他活活打死算了……”
事實上云瑯還沒有喝止,只是覺得陳銅有些過分,在他準備喝止之前,陳銅就氣喘吁吁的說出了這番話。
主動停止揍兒子,跟被別人喝止打他兒子,這是兩個概念,萬萬不可混為一談。
“你真的準備讓你兒子參軍?”
云瑯瞅著陳銅認真的問。
在大漢國,長子原則上是不從軍的,陳銅家雖然是匠戶,卻也是匠戶中頂尖的存在。
到了他這個階層,匠戶身份不高的缺陷,已經對他們家沒有多大影響了。
等到大漢國的勞役可以出錢代替的時候,就連缺陷都算不上了,比起階層較高的農夫們來說甚至更好。
陳銅家大業大,讓長子從軍這實在是說不過去。
面對云瑯質詢的眼神,陳銅不由自主的低下了頭。
云瑯也就明白陳銅的要求是什么了。
“想要依靠軍功來提升你家的地位,首先要有軍功才成,這東西無法作假,只能自己去戰場上殺一個匈奴人,然后提著他的腦袋去軍法官那里記功。
任何弄虛作假的行為,最后的下場都不好,別軍功沒弄到,反而連累你全家。
你該知道,冒領軍功是個什么罪過,別的罪過花點錢就能抹掉,冒領軍功?哼哼!誰沾邊誰死,就連我這個衛將軍也不會例外。”
陳銅嘆口氣道:“兩個月前,給銅子說了一門親事,女家是良家子,嫁到我家算是下嫁。
前面說的好好地,誰知道,鄰近娶親的時候,他家閨女卻嫁給了另外一個良家子。
我上門理論,卻被人家羞辱一頓,我兒銅子氣不過,找人家理論,誰知,又被人家毆打一頓……就連我先前送去的定親禮,也沒要回來。
人家說了,就是準備拿我這個匠戶的錢,風風光光的嫁閨女呢。”
云瑯瞅了陳銅一眼道:“真正的啞巴虧啊,估計官府都不理睬你是吧?”
陳銅耷拉著腦袋只是嘆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件事聽起來非常的不公平。
可是,陳銅如果想用這件事上告官府,絕對沒有任何可以贏得官司的可能性。
事情還是出在身份上,如果陳銅也是良家子,借女家十個膽子也不敢悔婚。
到了陳銅這個匠戶還沾點商賈身份的人頭上,良家女下嫁,是一件非常丟人的事情,悔婚才是浪子回頭!
至于坑陳銅的那些錢糧,還不夠彌補人家良家女名譽損失的。
遇到這種事情,云瑯在正大光明之下也沒有太好的辦法,階層碾壓,是所有上位者必須維護的一種制度。
上位者是制定規則者,所以,他們制定的規則中就絕對沒有損害上位者利益來滿足下位者的條款。
陳銅受到了恥辱,想要找回場面,首先他就必須先成為良家子,否則,絕無可能。
“有決心效死嗎?”
云瑯又看了一眼被他爹抽的爛糟糟的銅子。
陳銅一臉痛苦的轉過頭,銅子卻不斷地在云瑯腳下叩頭,喉嚨里發出嗚咽之聲,看樣子,他這一次真的被人家羞辱的不輕。
“漢律隨秦法,雖然免去了很多肉刑,其實呢,相差不大,尤其是軍功一道,更是律法森嚴。
秦法還是當年商鞅變法的時候制定的,你們可曾知道,商鞅官至大上造,爵封商君,然則,他的母親卻是一介奴隸。
據說商鞅乃是無父無母之人,為姬娘所收養,竭盡心力的養育這個兒子。
結果呢,她將兒子培養的非常出色,當公孫座準備邀請商鞅為門客之時,為了絕商鞅的念想,姬娘自挖雙目,成全了他的這個義子。
就是這樣一個對商鞅恩高似海一般的女子,以商君的地位功績,竟然無法改變她的奴隸地位。
當商君把姬娘唯一的兒子黑夫送上戰場,目的就是想讓黑夫以奴隸之身立下軍功,好改變他們的地位……結果,很不幸,在與魏武卒的大戰中,黑夫戰死了,臨死前沒有任何斬獲。
姬娘在陪伴商君車裂之時,她的身份依舊是一個奴隸!
陳銅,你難道還想讓自己的兒子走這一條路嗎?”
陳銅流淚道:“既然不能向上走,那就娶匠戶之女也好,門當戶對也罷。”
銅子跪在地上咆哮一聲,爬起來就朝外狂奔而去,這時候的銅子還沒有決定自己命運的權力。
銅子跑了,云瑯陳銅枯坐在大廳中,兩人心中都很不是滋味,相視苦笑,都覺得人的一生好沒有意思。
“我認了。”陳銅慢慢起身。
云瑯道:“桑弘羊也是商賈之子。”
陳銅搖搖頭道:“桑弘羊雖然是商賈,卻沒有入籍,而且他家乃是大富之家,最后一代擁有賤籍的時間已經過了三代了,銅子的乃是黔首……還需要再過幾代!”
目送陳銅離開,紅袖就從帷幔之后走出來,靠在丈夫身邊道:“殺人不見血啊。”
云瑯笑道:“說來可笑,我這個前秦太宰傳人的身份在大漢國居然依舊是貴族。”
紅袖笑道:“貴族就是貴族,哪怕是敵人依舊是貴族,大秦國承認的,大漢國依舊會承認,雖然前秦的貴族會被大漢的貴族殺掉,卻是以貴族的禮儀殺掉的。
不僅僅是前秦,您去朝堂看看,如今在世的勛貴中,六國余孽何其多。
只要活下來的自然依舊是貴族,這沒有什么好奇怪的。”
云瑯攬著紅袖纖細的腰肢,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好,他覺得自己其實很幸運,如果沒有在第一時間認識太宰,對這個世界有了初步的認知……現在想要從黔首野民,混到勛貴位置,何其的艱難。
比起大漢朝的其余人,云瑯清楚,從今以后,勛貴們的地位會越發的高不可攀,然后,這個世界就會被豪強們接手,那些想要向上攀爬的人,除過奉獻自己最寶貴的性命之外,剩下的,就只能期待亂世的降臨。
“妾身的孩子將來不會受人欺負吧?”
紅袖抬起臉,笑吟吟的看著丈夫。
云瑯吃了一驚,摩挲一下紅袖的小腹,吃驚的道:“你不會也有身孕了吧?”
紅袖有些失落的搖頭道:“沒有。”
云瑯拍拍額頭道:“我就說嘛,我哪來這么好的命。”
紅袖倔強的抓著云瑯的手恨恨的道:“會有的。”
云瑯不由得失聲笑道:“那是自然,在這個大時代里,投資什么東西都不如投資孩子,這才算是真正的一本萬利的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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