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云瑯見過一些,在很久以前,他見過的博士更多。
大漢的博士地位比較超然,在以前也是,始皇帝活埋了幾個博士,結果,以他帝王至尊,都被后人咒罵了好幾千年。
劉徹晚年一怒之下把一個結巴博士弄去守烽燧,結果被匈奴人給殺了,這事,依舊成了劉徹心理黑暗的代名詞。
在大漢,一個人在某一方面的才能讓皇帝稱道,才能被皇帝親自延請為博士。
由于這個結果,云瑯對大漢的博士一向比較尊重,在這個時代,能被稱之為博士的人,沒有兩把刷子是混不到這個名頭的。
只是眼前這位像強盜多過像文士的博士,讓云瑯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
黑衣文士宣泄過一陣子之后,終于變得有些平和了,坐在云瑯對面道:”除過猴子,這里面說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道理某家倒是頗為欣賞。“
說著話還嘆息一聲道:“老夫總要從糟粕中尋找金子,卻不知在找到金子之前,老夫嘔吐了多少次。”
云瑯好不容易從混亂的大腦中理出一點頭緒,用指節敲著桌子問道:“你相信女媧造人之說么?”
黑衣人皺眉道:“上古太遠,終不可查,老夫只能選擇一種可以接受的傳說,當做真實!”
云瑯點點頭道:“這樣說也未嘗不可,既然女媧用泥巴造人你能接受,為什么就不能接受人是類人猿進化來的呢?
你總不能只憑借主觀就相信一種可能,而不相信另外一種可能吧?”
黑衣人笑道:“姑妄言之,姑妄聽之!”
云瑯站起身,緩緩來到黑衣人身邊道:“好一個姑妄言之,姑妄聽之,現在我們兩個是不是該論一下你跑我家偷東西的事情了?”
黑衣人的眼神一凝,剛要動作,就覺得腦袋被重物重重的砸了一下,眼前金星亂冒,他的雙手胡亂揮舞著想要抵擋,卻不防腦袋上有挨了重重一擊,高大的身子搖晃了兩下,就栽倒在地上。
云瑯從袖子里取出剛剛藏起來的青銅壺重新放在桌子上,用腳踢了一下盜跖傳人,然后沖著帷幕怒吼道:“還有誰?”
帷幕緩緩拉開,一個白胡子黑衣人一邊搖頭一邊對云瑯道:“東籬子一生精研盜術,常言大盜可盜天下,小盜可得溫飽,盜術運用之妙可平天下貧富,皇者有盜術在手,可垂手治天下,人臣有盜術在手,牧民而無蜂起之憂,百姓有盜術在手,可與天地爭衣食,與帝王爭權,與商賈爭利,如此,方可形成大爭之世,而后,所有紛爭者終會形成微妙的平衡,繼而開萬世太平!”
“養蠱之術?”
白胡子黑衣人笑道:“正是如此,道理自然是粗淺的,只是,就如同你方才所言,這世間的道路有萬千條,不能因為只相信一種而放棄另外一種可能性。
東籬子的行為粗鄙,可是道理到了極盡處總是有相通之處的。
想當年,諸國春秋爭霸,戰國爭雄,豈不就是東籬子所言的大爭之世?
那時候戰亂不絕,人人為芻狗,人命如草芥,既然野心家可以盜盡天下,為何百姓不能掌握盜術呢?
這世間,鋒利的長矛遍地都是,百姓總要找到一面盾牌護身吧?而東籬子這些年就在行腳天下,向天下人傳播他的盜術,他希望百姓能學會盜術,自保,平心而論,他是在鼓勵百姓入世,通過自己的智慧,自己的方式為天下人謀福利。
當百姓掌握了盜術之后,天子就不敢橫征暴斂,勛貴們就不能肆意魚肉。
紛亂終究會平息,爭到了極致,爭,未必不是一劑救世良方,秦天下總比松散的周天子羈縻天下更加穩定,這就是明證!
這就是東籬子為何崇信盜術的原因,此道非彼盜,兩者應區分來看,不可一概論之。”
聽了白胡子黑衣人一番話之后,云瑯覺得自己好像被洗腦了,因為他忽然覺得,這家伙說的話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
“不對,規矩,規矩很重要,我們不能人人都給自己制定律法,那樣的話,我們的世界就會成為野獸的世界。
鼓勵百姓自保是好的,鼓勵百姓知道反抗也是好的,只是,他不能跑到我家偷東西!
這,無論如何都是不對的!”
白胡子黑衣人大笑道:“云郎可以把他的行為認為是一種抗爭,是一種均貧富的行為。
畢竟,誰叫你將真正的好東西都藏起來秘不示人,獨享高深學問的好處。
區區三五年,你云氏就憑借那些高深的學問成為了長安巨富,而天下百姓依舊困頓。
你做了初一,就不要怪東籬子做十五!
當他從你家的學問中發現了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道理以及一些證據之后,就欣喜若狂,認為,如果沒有猴子變人這個謬論,這絕對是天底下最好的道理!”
云瑯覺得自己跟這些瘋子沒有任何共同語言,因為他們的人格中,有學問,有朝廷,有天下,唯獨沒有個人,甚至沒有自己,這是一群非常可怕的人。
嘴炮云瑯見多了,可是,真正把自己的嘴炮踐行天下,并且努力讓他從虛無走進現實的人那就太可怕了。
“你又從云氏學說中學到了什么東西?”
白胡子黑衣人從背后拿出一個黑板,上面用白粉工工整整的寫著一串數字——0123456789。
白胡子拍著黑板以崇敬的目光看著云瑯道:“這些字符就是黑夜中的一道閃電,是我迄今為止見到的最好的學問。
西北理工的學說不論其它,僅僅是這些數字字符,就足矣光耀萬世。”
云瑯驕傲的點點頭道:“確實不錯,這是我一位姓巴的師兄臆造出來的,后來經過很多年的整理,才成了你見到的模樣。(阿拉伯數字的發明者為古印度數學家巴格達,公元三世紀出現,現在,是云瑯姓巴叫格達的師兄所創)”
“如今安在?老夫渴欲一見!”
“沒了!”
白胡子黑衣人似乎早就知道這個答案,只是抱著萬一的僥幸態度問云瑯的。
如今得到了確實的回答,顯得極為傷感,抱著黑板喃喃自語道:“天妒英才,賊老天從不給真正需要壽數的人足夠的壽數,倒是老夫這種酒囊飯袋偏偏不得死……”
這是一位真正的學問家,比那個該死的東籬子強出太多了,很符合云瑯對學問人的看法,遂拱手問道:“不知先生大名……”
白胡子黑衣人揮揮衣袖道:“令師兄皓月當空,吾輩螢火之光何足道哉,區區名姓記他作甚!”
說完,站起身抱著黑板就走了,連多說一句話的心思都沒有了。
東籬子呻吟著翻身坐起,用手捂一下腦袋,縮手回來卻看到了一手的血,不確定的問云瑯:“是你打的?”
云瑯點點頭道:“賊來需打!”
“偷學問也叫偷嗎?”
云瑯怒道:“你偷走也就是了,偷走了還來我跟前夸耀,指摘,說我家的學問不好,我不打你打誰?”
東籬子一把抓住云瑯怒道:“你書房里的書卷已經堆積到屋頂上了,老夫手腳輕盈,也被你看護書房的靈獸發現,如果不是你家靈獸癡肥,行動不便,老夫想要活著回來都難。
似你這種自私自利之輩,守著天下學問密不外泄不為世人所知,你才是真正的文賊!”
云瑯一把推開東籬子大叫道:“等我回家,我就把那些破爛一把火全燒了,讓你們偷無可偷!”
東籬子怒眼環睜顫聲道:“你欲焚書?”
云瑯大吼道:“有何不可,反正都是我的,我燒了關你屁事!”
東籬子頹然跌坐在地上,半晌才對云瑯道:“我要是死了,你是不是就不用焚書了?”
“啥?”
云瑯的嘴巴再一次張的如同河馬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