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陵,北府軍大營,射箭場。
檀憑之的右肩纏著厚厚的繃帶,駐著拐棍,站在十余名赤著上身的弓箭手之后,沉聲道:“記好了,對面不是靶子,而是你們的敵人,是要你命的家伙,只有殺了他,你才能活,普通的軍士放箭要求七十步,可我們是北府軍,一定要比他們強,所以,一百步的距離,聽我口令,舉弓,上箭。”
這些二十歲左右,胡子還沒有長全的新兵蛋子們,全都屏住了呼吸,舉弓上箭,在檀憑之的命令下,拉成了滿月形狀,貼著弓弦的眼睛微瞇,而另一只睜開的眼睛,則緊緊地盯著對面的箭靶,然后,猛地一松手,箭如流星,離弦而去,只聽“噗”地一聲聲響過,箭箭直中紅心,而最左邊的一個箭靶,卻是箭手連發兩箭,第一箭正中靶心,第二箭,則直接從第一箭的箭尾射入,把第一箭生生地劈成了兩半,然后擊中靶心,此箭一出,響起了周圍的一陣喝彩之聲,而那箭手也洋洋自得,站在那里,仿佛是一個戰場上斬獲敵手的大將一樣,接受喝彩呢。
檀憑之的眉頭一皺,看向了左手第一位箭靶上的那個神箭手,冷冷地說道:“徐赤特,你是不是覺得你的箭術很厲害?”
這個叫徐赤特的年輕人,身長八尺有余,皮膚黝黑,肌肉如鐵塔塊子一樣,兩臂的粗度,快趕上檀憑之了,顯然,是個長年訓練的力士,他正是徐羨之的侄子,自幼喜歡槍棒,雖然舉族遷到了上虞,卻也沒有一天放松功夫鍛煉,后來隨著徐羨之回朝為官,他也作為子侄隨行,適逢北府軍新招,他便加入,今天是新兵的箭術演練,正好讓他有個一顯身手的機會了。
徐赤特行了個軍禮,卻掩飾不住眼中的驕傲之色:“小的不敢跟神箭瓶子哥相較箭術,不過,自問也在家中勤學苦練,如果上了戰場,定不會辱沒了北府軍的名頭。”
檀憑之搖了搖頭:“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戰場,今天,本校(檀憑之時任軍主,沒到將軍的地位,只能稱校尉,故自稱本校)讓你見識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戰場。”
他說著,抄起了一桿大弓,拿著一個箭袋,扔掉了拐棍,一瘸一拐地走到了箭靶的邊,就這樣站在靶子旁邊,看著徐赤特,大聲道:“現在,我就是你的敵人,而這個靶子,是你要射的敵將,你不是不辱沒北府軍的威名嗎,那就讓我看看你的箭術,射我!”
徐赤特的臉色一變,勉強擠出了一絲微笑:“瓶子哥,你,你不要開玩笑了,這,這些新兵考核,怎么,怎么能直接射活人呢?!”
劉裕的聲音冷冷地在他背后響起:“當年我和瓶子哥一直結束新兵軍訓,最后考核的時候,就是這樣射的,孫無終將軍,當年就是我們的軍將,他就是象瓶子哥現在這樣,站在靶子邊上,讓我們一個個射,徐赤特,你既然說不會辱沒了北府之名,那就做給我們看。”
周圍的人群暴發出了一陣騷動,大家都又驚又喜地叫著:“寄奴哥,寄奴哥!”看著劉裕的眼神,活脫脫就象那些追星的粉絲們看著偶像巨星一樣。若不是擔任一邊護衛的檀憑之的十幾個子侄嚴守崗位,只怕不少人已經會涌來圍住劉裕,哪怕聞聞他身上的汗味,也能回去吹上半天了。
劉裕笑著擺了擺手:“兒郎們好,今天劉裕回北府軍公干,正好過來跟檀軍主有事相商,徐赤特,你叔父跟我是從小玩到大的好兄弟,他讓你進北府時也要我多加關照,現在我不在北府,不過今天既然看到了,你就表現一下給我看看,你的本事現在練得如何了。”
徐赤特咬了咬牙:“寄奴哥,我們的訓練,是只射靶子不射人的,還請,還請你告訴檀軍主,按規定來。”
劉裕搖了搖頭:“軍士徐赤特,你這一句,犯了兩個錯誤,第一,檀軍主是你的將官,上司,你只能接受他的命令,斷不可以用別人來壓自己的上司,如果他的命令有問題,你可以通過正規的軍法渠道上訴。莫說我現在不在北府,如果我在北府,只憑你這一句話,就應該軍法處置你了。”
徐赤特滿臉通紅,說道:“小的一時失言,當罰!”
劉裕嘆了口氣:“這第二,檀軍主的命令沒有問題,你們是北府軍,上了戰場是要殺敵的,沒有不動的靶子給你射,我們所有的訓練,都是為了打仗作準備,當年我們結束訓練,就是這樣考核的,甚至比你更嚴,靶子兩邊都站了人,而且距離是一百五十步,靶子還比現在你們射的小上三輪。最后,除了劉穆之劉參軍,所有人都通過了。”
人群中暴發出一陣哄笑,那個走路帶喘,手中總拿著烤串或者是雞腿的大胖子,已經成為軍中群嘲的對象,本來有些緊張的氣氛,也變得輕松了很多,遠處的檀憑之高聲道:“好了好了,都嚴肅點,在訓練呢,寄奴,謝謝你來看我,咱們一會兒再喝酒,但現在,還請不要打擾我練兵。”
劉裕點了點頭,走到了一邊,徐赤特知道今天沒法回避了,他舉起了弓箭,對著遠處的箭靶瞄準起來,可是,剛才不沉穩異常的手,卻是在輕輕地顫抖著,畢竟,百步開外,尺余見方的箭靶邊上,站著一個活人,哪怕歪個半寸,也許都會傷到對方,這心理壓力,不是一般的新兵能承受的,他從小到大,射過箭靶,射過兔子,可就是沒射過人,在這個關頭,有點慌了。
檀憑之的眼中冷芒閃閃:“徐赤特,你是早晨沒吃飯還是在等風停了?你難道不知道,有這個時間,敵人早就出箭射你了嗎?在戰場上,眨眼的遲疑都要了你的命!現在你的面前,只有敵軍大將,還有敵軍大將的護衛,就是我,這個護衛,現在就要取你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