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萇的眼睛仍然緊閉著,他的臉上閃過兩朵紅暈,氣色居然接近了一個正常人,但是誰都知道,這不過是回光返照而已,他的聲音隨著語的加快而漸漸地變高:“至于嶺表之地,你要牢牢守住,拓跋珪占了河套草原,但不可能久駐,你將來可以扶持草原上忠于劉衛辰的舊部,再度襲取河套,有這個緩沖,可以讓你跟拓跋珪這個草原殺神不至于直接面對面,也讓你有收拾關中,平定隴右的時間。切記!”
姚興深吸了一口氣:“兒臣明白,父皇深謀遠慮,一切已經為兒臣設計好了,兒臣只想問最后一件事,大臣之中,誰人可當重任?”
姚萇睜開了眼睛,看著姚興:“用人一道,看忠誠,其次是能力,我知道,尹緯一直在向你秘密進言,要你為我身后之事早做準備,要你早早地收攏兵權,這些事情,我一清二楚。”
姚興的臉色大變,正要開口自辯,姚萇擺了擺手:“你不必說什么,我明知這些事情,卻沒有動尹緯,更沒有動你,是因為,我知道,尹緯并不是出于自己的私欲,而是出于公心。”
“當年尹氏的家族領,掌門人尹赤曾經在我阿兄率部來關中時,主動投奔,后來苻秦滅我阿兄,對追隨他的關中尹氏也加以處置,規定了尹氏不得為官,是以尹緯有宰相之才,卻是到四十多歲還只能當一個小吏,也正因此,我才會秘密地早早把他收為僚屬,都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做一番大事。”
“要論關系的緊密,你是遠遠不如我跟尹緯數十年的交情,但他一直在為我的身后事計劃,幫你鞏固權力,不是因為他自己想掌權,而是他看出了我們大秦的問題,如果有軍功赫赫的皇叔手握重兵,你這個軍事不足的太子,就會受到輕視,而你的皇叔也會生出別的想法,所以,他要你早立威權,收攏兵權,結交朝臣,都是為了大秦的將來服務,這點,我心知肚明,所以不會處罰他。”
“但是,尹緯畢竟是漢人的大族,并非我羌氏部落,你如果把他拔得太高,會讓我姚氏宗族離心,對他,不可不用,但不可長期重用,當年苻堅過于重用王猛,也惹得氐人內部有怨言,這點,切忌。”
姚興頓道:“孩兒明白,即位之后,仍然大業需建,有些事情還是要用到尹尚書,等一切安定之后,會漸漸地削他之權,讓其居于位高閑職。”
姚萇閉上了眼睛:“尹緯是聰明人,這些事情,你不用說,他也會做,記住,朝政可以交給漢人來管理,他們擅長這個,但是兵權,一定要抓在我們羌人,抓在姚氏手中,如此,我大秦方可長治久安。漢胡雖然雜居百余年,但還不能完全融入,要處理好這族群矛盾,你就得處理好文武之間的矛盾,你如果奪了皇叔的兵權,就不能保留尹緯的相權太久,不然,必然我姚氏內部不和。”
姚興正色道:“父皇教誨,孩兒謹記,那尹緯之后,以誰為相的好?”
姚萇喃喃道:“天水狄伯支,為人忠正耿直,有將才,亦有文略,尹緯本人曾經多次舉薦過他,等尹緯之后,你可重用此人,讓他積累些軍功,以登相位。至于狄伯支之后,你就自己看著辦吧。不過我要提醒你一點,權翼其人,雖然有才,但為人圓滑,屢次帶頭尋覓新主,是不忠不義之人,而趙遷雖然忠義過人,但心中始終懷念苻堅,并非真心為我大秦效力,這兩個人,不能殺,不然會絕天下士人來投的人望,但也不可給予相位,因為他們并不是全心對我大秦,讓其留在現任的位置上,即是最好。”
姚興正色道:“兒臣明白。父皇,北魏使者正在等我們的回復,那一萬匹戰馬也已經到位,我們究竟要不要為北魏出兵?這等于在慕容氏燕國和北魏之間選邊站,還請父皇示下。”
姚萇睜開了眼睛,看著姚興:“興兒,你很快就會成為一國之君,這樣的事情,你應該自己決斷,而不是再來問父皇了。父皇現在要問你,如果讓你來選,你如何應對?”
姚興的眼中神光閃閃,朗聲道:“父皇一直在接待那北魏派來求援的許謙,可是卻沒有任何實際的答復,眾臣皆以為父皇就是想要觀望魏燕現在黃河相持的結果。但在兒臣看來,父皇其實早就有了決斷,只不過需要按時間來進行。如果出兵太早,一來影響我們跟苻登的決戰,二來也會影響魏燕兩軍的對峙,也許拓跋珪有了我們的援軍,就會主動跟燕國開戰,然后讓我們的援軍打前鋒,轉而讓秦燕結怨,所以,父皇一直遲遲不肯真正出兵,但其實您要是拒絕拓跋珪,早就會讓許謙回去了,一直留著,就說明您已經決定站在北魏這一邊,與燕國為敵了。”
姚萇微微一笑:“興兒真的是猜中我的心思了,想我大秦周邊,涼州河西荒涼偏僻之地,可以暫且不問,中原四戰之地,取之不易,北方魏國強大,新興,暫不能與之爭鋒,只有關東的慕容燕國,看似最強,但諸子相爭,慕容垂年過七旬,時日無多,一旦故去,則必生內亂,反而可能是最容易得手的對手。”
“這次他們攻打魏國,就能看出這個端倪,所以,我們需要給魏國再一點助力,讓他們繼續跟燕國耗下去,耗到燕國退兵,則拓跋珪必會返回陰山汗廷,然后圖謀全面燕燕之事,一旦魏軍大舉南征,你就要迅把握時機,東出潼關,攻取燕國的并州之地。”
“一旦控制了并州,至少是控制了并州南部,則南可出兵中原,東可控制太行八陘,北可連結北魏。當然,不要正面跟燕軍主力起沖突,讓他們跟魏國死掐去,你只需坐收漁利即可,就如同這次的援軍,正好朕命不久矣,你有個非常好的借口,可以現在就出兵,走到半路,再因為朕的喪事而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