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室里,絕大多數人都退了出去,包括剛才那個勞而無功的警方談判專家。
只剩下馮見雄和史妮可在里面,還有權此芳在門口偷偷架著攝像機往里拍。
馮見雄一步步走向鐵門,一邊先用言語讓對方冷靜下來:
“誒誒誒,不要緊張,把刀片先放下。我不是警方的人,自我介紹一下哈,我叫馮見雄,跟你一樣是在校生——誒,對,你是郵電學院的吧?我師大的,對,中間就隔了個財大,咱也算鄰居了。”
“聽說過我?哦,你們郵院的人也聽‘師大之聲’?肯定是覺得丁學姐的聲音好聽對吧?你還關注了我的博客?那就好辦了,我是來給你擔任法援的,是來幫你的,跟警察不是一路貨。”
一開始幾句交談還算松緩,緊張的氛圍也漸漸寬泛了些。
但是當沒有營養的套近乎和自我介紹結束、馮見雄說到戲肉,提及“法援”和“警方”時,那個賈明威又激動起來,把刀片重新架到了周某的脖子上。
馮見雄揉著腦仁苦口婆心地勸說:“誒,說了別激動,你這人怎么不聽呢?本來你只是個故意傷害致人重傷,而且有激情因素,被害人也有過錯,委托我給你辯護,最多坐兩年牢就出來了。你至于搞成現在這樣不死不休么?
快點把刀子放下,我幫你想辦法把現在這破事兒做成‘犯罪中止’,再加上被害人過錯挑釁,不會加多少量刑的,數罪并案合起來,還給你判個三年。要是再不收手,我可幫不了你了。”
按照《刑法》的具體量刑條款,故意傷害罪是故意致人輕傷就開始算罪的(故意傷害致人輕微傷,要進治安處罰,也就是拘留罰款,但不入刑。輕傷的標準,一般打掉人兩顆牙齒就算,具體可以參看相關鑒定標準,有幾百條)
如果致人輕傷,法定一般是判三年以下。
如果致人重傷,一般是三年以上十年以下。
如果致人死亡,或者以特別殘忍手段致人重傷并造成嚴重殘疾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死刑(視情節)。
賈明威在學校里犯的事兒,本來已經把人打成重傷了,還留下了殘疾。如果沒有從輕情節的話,根據目前事實部分的證據,一般判五到七年是比較常見的。
馮見雄雖然不能給對方脫罪,但是既然敢開口說“我能讓你只判兩年”,那也已經是非常給力的罪輕辯護了。充分考慮到了被害人及第三方的過錯、以及行為人主觀上犯意屬于“臨時起意”這些因素。
不過,話說到這兒,并不能見到多少功力。
因為除了設身處地幫對方減刑的具體分析言論之外,其他的游說修辭,剛才警方的談判專家都已經說過了。馮見雄無非也是換個人重新需要醞釀一番談判氛圍而已。
“哼,這么說要是有用,剛才那人早就放下刀片了。人家的心結根本不在這里!”門外,那個警方的談判專家為了掩飾自己的無能,也是對馮見雄嗤之以鼻。
嗤完之后,他還少不得跪舔一下衛書記,旁敲側擊地表示:“書記,其實這些話剛才我都說過了,實在是這人太死硬。要是實在不行,為了防止鬧大,還是叫狙擊手吧?”
“滾!你個廢物!區區看守所里的事兒,鬧到要請狙擊手,你們都嫌皇糧吃膩了吧!”衛書記壓抑著音量,痛斥了一番手下的窩囊廢,大口大口喘了一會兒,忿忿地說,“既然請了人家開口,就等人家說完!”
衛書記這句話剛說完,鐵柵門里的賈明威就吼開了:“兩年和三年五年十年,有個的區別啊!有種你有本事讓我徹底脫罪么?老子是高材生!要進移動公司當高工當官的!留下犯罪記錄我這輩子既然徹底完了,就留個墊背的好了!要死也死得轟轟烈烈!”
這些話,剛才賈明威和警方的談判專家說話時,也已經提過,只是沒總結得這么清楚,比較碎片化。
此時再次強調這一點,所有人也徹底明白了他的心結所在:這家伙在乎的不是具體坐幾年牢,而是在國內只要坐過牢,很多領域就一輩子沒有改過自新的機會了。
比如按照《公務員法》,有犯罪記錄就不能當官了。根據《律師法》,有過故意犯罪記錄的也一輩子不能當律師了(注意這個“故意”,可見當律師還是比當官寬松,過失犯罪哪怕坐過牢也是不要緊的。比如交通肇事撞死人什么的,就不影響當律師。)
而賈明威此前應該是一個很上進、功利心很強的人,這才有了“既然已經是廢人,不如轟轟烈烈給個痛快”的想法。
而警方的談判專家,對于這種生無可戀的亡命徒,顯然束手無策。
至少,以06年國內的刑偵專業,對談判專家的培訓到位程度,也只能是這樣了。
可惜,這種問題,在馮見雄眼里根本不叫個事兒。
因為,對付這種“因為前途突然因為意外而無望、從而生無可戀”的“臨時起意型不想活的人”,后世是總結過非常完善的談判勸說話術的。
哪怕馮見雄上輩子也是個律師,并不是專業于刑偵案件,僅憑那點一鱗半爪的見識,也足夠應付這種場面了——無論這個不想活的人,是表現為想劫持人質同歸于盡,還是僅僅自己想輕生自殺。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個窩囊廢!”馮見雄奇峰突兀地狂笑起來,用至矣盡矣,蔑以加矣的藐視,狠狠地鄙薄了一番賈明威,
“我當你是在怕啥!就因為坐過牢之后一輩子不能進機關、進央企,就想一心求死嗎?如果真是這樣,那你趕快去死好了——對了,你挾持住的家伙也是個社會垃圾,慣犯,你把他收了好了,就當為社會作貢獻,你這種廢物,一輩子到死說不定也就這么一個閃光點了,可別錯過!”
“MMP!馮見雄注意你的說話!”門口的衛書記幾乎要暴怒著沖進來,心說這小子莫非是故意坑老子的官帽?
要是真在看守所里被殺了人,馮見雄本身估計還能脫罪,而且又不是政法系統里的,也辦不到他。而衛書記的仕途可就到頭了。
有那么一瞬間,衛書記和其他在場的體制內眾人甚至后悔起來:剛才真不該把這個嘴上沒毛的家伙放進去死馬當活馬醫。
幸好,賈明威竟然被這番劈頭蓋臉的辱罵罵得震驚了,一時間倒也忘了拿刀片割喉。
這么一緩,馮見雄那套一張一弛的心理話術就得以全面展開:“我是真沒想到,原來你這種人眼里,人生的機會就只有一次,要一輩子不犯罪才能算人——犯罪算個毛啊,比你名聲人格臭百倍的,哪個不是活得好好的,還風風光光的,你自殺個屁啊!”
賈明威的震驚,在這個時間點上和好奇心恰到好處地發生了反應。
畢竟,他只是個懦夫,想自殺也是沒勇氣的。之所以挾持人質,無非是因為“殺人比自殺容易下決心,而一旦殺人之后,國法就會把我殺了,也省得我親自動手自殺”這樣的原因。
這一切,早就被馮見雄觀察得洞若觀火,所以他才敢用這種激進到形似嘩眾取寵的話術。
“你這叫什么話?我是郵電的高材生!我是生來就要進央企的!你敢說你見過出身和學歷比我高貴、還因為犯了事兒,一生生涯就此盡悔的人么!”
“有!”馮見雄斬釘截鐵地吼回去,“我知道的多了去了!但是你這種沒見識的窩囊廢,我就算說出來你也沒聽說過!所以,我不欺負你,我換個大家都看得見的例子——中國男足這幾年的成績,見了沒?踢成什么逼樣了!泰國越南馬來亞,還有啥他們不敢輸的!他們被多少人辱罵了?沒有十億也有七八億了,個個戳著他們的脊梁骨!
他們被羞辱的程度,普通的服刑犯能比?他們不是照樣活得好好的,拿著高薪還心安理得!你這點破事,不過就是坐了兩年牢,只要你有真本事,出來之后發奮改過,央企去不了還能去華為,你居然想要跟人同歸于盡?你個窩囊廢對得起你爹媽么?你看看那個跟哥斯達黎加踢的時候,門前三米打飛機的孫,被多少人辱罵了,他去死了嗎?”
賈明威目瞪口呆,竟然足足一分鐘沒回過神來,就這么被噴得如同石化一般。
馮見雄這套話術,正是后世被國內刑偵專業的教授們,寫進《談判專家培訓教程》里的最經典橋段,目的就是面對那些“因為臨時起意而萬念俱灰”的歹徒和自殺者。
這套話術的核心,就是用“中國男足都踢成那逼樣了都沒舍得集體自殺,你這點小挫折有什么好值得自殺的”的理論,讓人在對比中重燃求生欲望。
當然,在具體操作中,還是有很多話術細節要注意的。
比如這套勸說方法只適合對付“臨時起意型”的沖動求死者,而對于“意志堅定、蓄謀已久”的KB分子是沒用的。
又比如,此法只適合勸說男人,不能用來勸說女人——因為女人連根足球的都聽不懂,那就沒有同理心了。不過幸好女人即使不想活了,多半也就是去自殺,不會干出劫持人質的事情,所以哪怕說服不了,社會危害性也不會很大就是了(反正治下有人自殺是不算GA部門政績的,也沒必要專門花精力、經費研究怎么防止女人自殺)
在馮見雄穿越之前,大約是從11年到15年間那幾年,據統計,全國每年有數以千計的沖動型劫持、自殺者被這套話給勸服了,放棄了死志。
堪稱刑偵談判界活人最多的話術,真是救人千命,萬級浮屠,澤被蒼生,功德無量。
所以,馮見雄這種懂行的人,在對國足的態度上,從來都跟那些無腦網噴不一樣。
在有識之士看來,哪怕國足踢得再,僅憑這一項多年來扮演被對比被侮辱對象、累計救回上萬人命的功德,花再多錢把國足繼續養下去,都是很值得的。
當然了,因為國足02年的時候,曾經在米廬的帶領下歷史性殺入過世界杯。那時國人一度對國足很滿意。今年06年雖然沒進,但畢竟還沒耗竭國人對其的耐心。
也正是因此,后世這套話術要等到國足徹底被爛大街之后,刑偵教材專家們才把這個案例用進談判話術。而眼下的人想不到這個全國人民都知道、都很有說服力的好用例子,也就不奇怪了。
“啪嗒”一聲脆響,賈明威手上的刀片掉在了瓷磚地面上,賈明威整個人也像脫力一樣,軟倒在地嚶嚶哭泣起來,“我個廢物!我個廢物啊!國足都活得好好的,我死個雞扒鳥勁啊!馮律師,救救我,我錯了,幫幫我!”
賈明威手足脫力,連滾帶爬沖到鐵柵門旁邊,搖晃著鐵欄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
“快!快進去救人!”衛書記捏了一把汗,連忙招呼手下干活。
眾人目睹這一幕神級噴技帶來的華麗逆轉,頓時覺得馮見雄是轉世。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