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笑了,隨即聲色俱厲的從牙齒縫里擠出話來。
“陳凱之,你可知罪?”
她的聲音,在這殿中回響,縈繞在每個人的耳際。
甚至對于太皇太后而言,藤原三壽的死,其實未必是壞事。
死了也就死了。
可是殺死他的人,自然而然也該付出代價。
只要陳凱之付出了代價,那么誰做天子,又是什么不同呢?
只要陳凱之死了,那無極自然就會聽自己的了,不會在聽人挑唆。
想到這里,她嘴角輕輕一抽,一雙看著陳凱之的眼眸噴出火來,盡力使自己顯得更神圣一些。
現在,城外就有關中的鐵騎,城內,亦有許多暗中效命的京營都督,便是宮內,也有大量楊家早已收買的人。
只要罪證確鑿,陳凱之翻不起什么浪來。
面對盛氣凌人的太皇太后,陳凱之只一笑,朝她輕輕搖頭:“我無罪。”
這一句,并非是臣無罪,而是用我。
這口氣,已全然不將太皇太后放在眼里了。
群臣們此刻已心亂如麻,所有人只剩下目瞪口呆的盯著陳凱之,再看看太皇太后,一時竟是有些摸不清頭腦了。
太皇太后聽聞,卻是大笑起來。
“是嗎?你無罪,你口口聲聲,自稱殺死了皇太子,皇太子殿下,乃是先皇帝骨肉,天潢貴胄,貴不可言,你敢殺他,可知此乃抄家滅族之罪。”
陳凱之同樣笑了,冷聲反駁她:“誰能證明他便是皇太子呢?”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每一個字,俱都如刀,在這咫尺一般的距離,竟都殺氣騰騰,劍撥弩張。
太皇太后憤怒至極,瞪著陳凱之,厲聲吼道:“你將人殺了,以為就無人可以證明他乃皇太子嗎?”
陳凱之道:“那么就請娘娘證明給我看看。”
這話……帶著譏諷。
太皇太后眼眸似乎要洞穿陳凱之的心,她瞇著眼,隨即大笑:“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了,來啊……”
她一聲令下。
便有宦官拜倒:“奴才在。”
太皇太后道:“將楊公公叫進來。”
楊公公……
一下子,又是嘩然。
便是慕太后,此刻亦是有些坐不住了,身子微微動了動,一雙眼眸輕輕轉動著,去尋找楊公公的身影。
楊公公是誰?
這世上固然有許多的楊公公,可有一個楊公公,慕太后便是化成灰都記得。
許多大臣,似乎也有了回憶。
這個人,確是至關重要的人物。
就是當年,據聞皇子失蹤的同時,這位楊公公,也同時失蹤,幾乎所有人都猜測,楊公公和此事有關。
這些年來,多少人都在尋訪楊公公的下落,因為許多人知道,只有找到了這個楊公公,方才能解開十幾年前的一樁懸案。
而現在……楊公公竟還活著。
想不到,現在竟還在宮中。
這是極有價值的人證。
太皇太后欣賞著陳凱之的面部表情,接著淡淡的道:“陳凱之,你是錦衣衛都指揮使,想來,對這位楊公公,一定很不陌生吧,你也應該知道,這位楊公公,和當初失竊的皇子,有著莫大的關聯,是嗎?”
陳凱之頷首,他心里顫抖一下,因為……原來十幾年前的事,果然不是死無對證,太皇太后早就留了一手。
“是!”陳凱之很痛快的回答。
群臣們個個屏住了呼吸。
殿中,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太皇太后又笑了:“錦衣衛都指揮使,果然……當初哀家命你建錦衣衛,才使你今日這般受益匪淺,否則,許多事,你便想要知情,也是難上加難,所以,你該謝謝哀家才是,否則,這錦衣衛至關重要,沒有它們,也不會有你的今日!”
陳凱之笑了笑:“錦衣衛確實至關重要,我也確實多虧了他們。”
吳僉事已至三清營。
三清營也在在趙王伏誅之后,被調入洛陽拱衛京師的京營之一。
今日,這三清營戒備森嚴。
吳僉事等人一到營中,頓時便被人解下了所有武器,隨即,被人押著到了中軍。
三清營都督張任此刻坐在案牘之后,凝視著來人。
對錦衣衛,張任可沒一丁點的好印象,尤其是在這個多事之秋。
張任朝吳僉事冷笑。
吳僉事則鎮定的道:“我可以坐嗎?”
“不可以。”張任顯得很霸道:“錦衣衛怎么沒下駕貼,就來了?這似乎不符錦衣衛的風格。今日,該是皇太子殿下入宮的日子吧,怎么……是陳凱之讓你來的?所為何事?”
張任的語氣,帶著調侃,他是關中人氏,乃是長安萬年張氏的族人,這一次之所以讓他帶兵入京,衛戍京師,也正是因為這一層的關系。
所以,某種程度而言,張任此刻心情不錯,他知道,太皇太后要讓皇太子入宮,為了控制大局,就不免更該倚重他這位張都督,他的前途自然是一片光明了。
吳僉事道:“是,我是奉北靜王殿下之命而來。”
吳僉事也算是開門見山,沒有繞彎子,這個時候也沒必要彎彎繞繞的,誰都清楚現在的局面,也知道怎么回事。
張任只是微瞇著眼眸,冷冷笑道:“本都督與北靜王,并沒有什么交情。”
吳僉事卻懶得和他糾纏這些,而是朝他一字一句的頓道:“我奉北靜王來此,只是給將軍帶個話。”
張任舒服地躺在椅上,他是武人,不是文臣,文臣們喜歡跪坐,顯得優雅,而武人就不同,怎么舒服怎么來,而且在他自己的地盤,他當然是保持著自己喜歡的姿勢。
他躺著,雙手交叉握著,食指相互敲打著,一副慢悠悠的樣子。
“說來聽聽看。”
他語帶調侃,顯然對于那位北靜王,并沒有太多的敬意。
吳僉事冷冷看著張任,道:“北靜王說,還望都督能夠識大體。”
“哈哈……”張任大笑。
吳僉事不理會他的笑聲,接著道:“所謂的皇太子,根本就是太皇太后的陰謀……”
“我知道……”張任面露不屑之色,從鼻孔里冷哼出聲:“是不是陰謀,其實都不重要。”
吳僉事面無表情,繼續道:“所以北靜王殿下,希望都督能夠統領三清軍,與其他都督一道,穩住京中大局。”
張任瞇著眼的露著幾分鄙夷之色:“本都督憑什么聽他的,北靜王……呵……他固是攝政,可在這宮中,還有太皇太后,還有即將入宮的皇太子呢。”
吳僉事面對這樣的張任有些不悅,可是此刻他不能怒斥張任,而是淡淡的開口說道:“所以,北靜王給都督送來了兩樣東西……”他一面說,一面從袖里掏出了一大沓的寶鈔。
吳僉事上前,將寶鈔放在了案牘上:“濟北錢莊的寶鈔,想必張都督并不陌生吧,憑著這寶鈔,可以隨時去錢莊中兌換足額的紋銀,這里,是二十萬兩紋銀,也不算多,不過算是北靜王的一點心意,小小意思。”
二十萬兩銀子……
張任目中,掠過了貪婪之色,雖是吳僉事口里說不多,小小意思,可是這二十萬兩,對于一個都督而言,即便張任出自世家,卻也是天文數字。
吳僉事帶著笑:“不知都督意下如何?”
張任收回貪婪的目光,隨即像是很可笑一般:“就憑這個,想來收買本都督嗎?”
吳僉事搖頭:“都督若是不收,這也不打緊,北靜王殿下還備了一份大禮,都督是長安萬年人?萬年張家,也算是世族了,都督家中有三十七口,兄弟九人,父母在堂,子女和外侄亦有二十余口,還有幾個姐妹,是嗎?都督的長子,叫張文,也在軍中,是不是?”
張任臉頓時拉了下來。
他突然發現,吳僉事并沒有這么簡單,因為當他如數家珍的將自己的底細一字一句道出來的時候,臉上依舊還帶著笑容,這笑容,雖一眼就看出是假的,可依舊有足夠的殺傷力。
張任頓時勃然大怒:“大膽,你們要做什么?你們想要威脅本都督?”
“是的。”吳僉事收起了笑,又恢復了沒有表情的樣子,他點點頭,很坦然的承認:“北靜王有吩咐,別的地方,從現在起,在這大陳有兩種人,一種是聽話的,聽話的人,北靜王殿下將不吝賞賜,還有一種是不聽話的,不過……再過幾天,大陳只會有一種人,只能讓聽話的人留下,至于不肯順從的,都會死,不會有人可以幸免。”
吳僉事頓了頓,繼續道:“怎么選,是都督的事,北靜王有交代,今天之前的事,都可以既往不咎,錦衣衛經歷司中,所有關于楊家的信息,會全部抹除,無論楊家和誰交好,什么人和楊家有什么私底下的承諾,可從現在開始,每一筆賬,都會很清楚,做了什么,說了什么,一樁樁,一筆筆,每一筆賬,都得用血來勾銷,用他們自己,用他們至親,用他們一家滿門之血,北靜王還說了,他說的話,是算數的,說到做到。那么,張都督,我們是朋友,還是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