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大亮。
隆冬時節的須城,卻分外喧囂。
街道上,仍是薄霧藹藹,卻沒有影響到商戶們開業的熱情。
小西橋頭的郭家店,門前攤子上擺放著剛出鍋的羊雜。過往行人,可以買上三五文錢的羊雜,做一碗熱騰騰的羊雜湯,配上兩個王阿婆家的燒餅,定能吃的心滿意足。
自小西橋上行過,來到須城東街。
這是須城最繁華的商業街市,才一走進,就聽得叫賣聲此起彼伏,絡繹不絕。
高小余走不動了!
身子骨太虛,加上饑腸轆轆,才走了一會兒,就兩腿發軟,渾身無力。
天雖說已經亮了,卻依舊寒冷。
可是高小余卻是滿頭虛汗,坐在一家腳店的拐角處,喘著氣,任由汗水濕透衣衫。
還好,今天沒有風。
若不然被那小風一吹,滋味會更不好受。
這須城縣,人地生疏。
唯一一個認識的,熟悉的馬大壯,也被抓進了須城大牢。
高小余不禁苦笑連連……想當初他隨師父在杭州,出入縉紳豪商家宅,也算是風光無限。可現在,師父過世,他甚至連個棲身之地都沒有,細思起來頗有些感傷。
不過,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想辦法賺錢吃飽肚子,然后設法救出馬大壯。
馬大壯是他的救命恩人,難道眼睜睜看著他蹲三個月的大牢?高小余自不能無動于衷。
還有,那個該死的光陰蟬……
想到這里,高小余覺得自己好像又有了目標。
然而,骨感的現實,卻讓高小余失望了。
須城最繁華,最熱鬧的地方就是東街。這里店鋪林立,商販眾多,更有小西橋旁的小西橋碼頭,往來船只川流,碼頭上貨物更堆積如山。馬大壯說過,他經常會在碼頭上打短工,運氣好的時候,一天能賺幾十文。而且,這里經常會雇傭短工。
但是,卻無人愿意雇傭高小余。
那碼頭上的工頭說,高小余身體瘦弱,一看就是那使不得力的人,更做不得苦力。
苦力做不成沒關系,東街那么多的商鋪,總可以找些事情做吧。
但高小余發現,整條東街,都沒有人愿意用他……
欺負外鄉人嗎?
奔波了一上午,高小余也算是看出了端倪。
不是那些人不愿意用他,恐怕是有人警告過他們,所以不敢用他。
誰在找他麻煩?
高小余的臉色有些難看。
他坐在小西橋頭的橋墩上,沐浴在明媚的陽光里,卻感覺一陣陣眩暈,有些頭重腳輕。
王大郎!
絕對是王大郎那些人,不想讓他好過。
這東街的商販店鋪,乃至于碼頭上的苦力們,說穿了大都老實本份,又怎敢招惹王大郎那些潑皮?實在不行,下午去南街看看。雖說那邊冷清,遠不似東街這么繁華,但確是官府衙門所在。東平府衙、東平府巡檢司衙門,全都開始在那邊。
王大郎這些個潑皮無賴可以威脅東街的商販,卻不敢在南街囂張。
能在南街立足的人,大都有些能力。而有能力的人,絕不會害怕王大郎這些家伙。
只不過,好餓啊!
就在高小余準備站起來,把腰帶束緊一些的時候,眼前突然一暗。
沒等他反應過來,就看到兩個熱騰騰,香氣撲鼻的炊餅出現在他的面前。
“小高,肚子餓了吧。”
一個溫軟好聽的聲音響起,高小余抬頭看去,就見在他面前,站著一個妙齡美婦。
她素面朝天,未施粉黛。
一身樸素的襖裙,腰間還系著一塊藍白相間的裹腰圍裙。
美婦輕聲道:“小高讓奴好找……若不是問了王阿婆,還以為你去了別的地方。看你模樣,想必是餓了。先吃兩個炊餅墊墊肚子,有什么事情,咱們過一會兒再說。”
“你是……”
高小余看看那香噴噴的炊餅,目光旋即落在那美婦的臉上。
他可以用他那死去的師父保證,眼前女子他并不認得。
美婦微微一笑,道:“卻忘了介紹,奴家姓周,就住在西街的車馬巷。奴是大壯的阿姊,方才去牢里看了大壯。大壯很好,沒受什么委屈。他只告訴奴,要奴照顧一下小高你。方才奴去了城隍廟,卻不見人……后來聽錢小六說,你被趕出來了。”
“你是周……”
聽了美婦的解釋,高小余恍然大悟。
他知道這女人是誰了。
周寡婦!那個讓馬大壯為了她,追打了杜少三兩條街的周寡婦,須城人號‘炊餅西施’。
馬大壯曾經和高小余提起過她,所以高小余并不陌生。
他知道,周寡婦對馬大壯極好,多有關照;而馬大壯呢,別看傻乎乎,憨厚老實,卻暗地里喜歡周寡婦。他曾不止一次對高小余說起,周寡婦有多么多么的好看。
如今看來,倒也不虛,確是一個美人。
高小余心里非常感動,朝周寡婦笑了笑,道了一句:“多謝嫂嫂。”
他也不客氣,拿過炊餅,就惡狠狠咬了一口。真香啊!高小余甚至覺得,這是他這輩子吃到的最好吃的炊餅。
周寡婦看高小余吃的香甜,也露出甜美笑容。
她倒不急著走,反而在一旁的橋墩上坐下,把放著炊餅的提籃放在身旁,而后又拿出一個水囊,遞給高小余。
“多謝嫂嫂。”
高小余接過水囊,喝了一口水,忙向周寡婦道謝。
“謝個什么,大壯是因為奴被關進了大牢,奴這心里甚是不安。
他要奴關照小高兄弟,便是奴的本份。奴聽說,你被王大郎他們趕出了城隍廟?”
一個炊餅落肚,整個人都好了很多。
高小余道:“卻讓嫂嫂見笑了。”
“唉,離開那邊也好……其實奴早就勸過大壯,讓他搬出城隍廟。可他卻不肯,說是要為他那阿爺守上三年。那些人……小高你離開了,也是好事,更不必擔心。
對了,你離開那里,豈不是沒了住所?”
“何止,便想找些活計也難。
方才我在這街上走了一遭,竟沒有人愿意用我。想來,是受了那王大郎一伙人的威脅。若非嫂嫂,我便要餓死在這里了……下午,我想去南街那邊,在試上一試。”
周寡婦點頭道:“你知道了就好!”
她想了想,又說道:“小高若是沒有住處,便去奴家中吧。”
“啊?”
高小余一愣,疑惑看著周寡婦。
卻見周寡婦忙解釋道:“奴家中還有一間柴房,雖說簡陋了些,卻勉強可以住人。之前奴與大壯說過,等他守完了三年,便搬去那邊。小高兄弟,你可莫要誤會。”
高小余有些赧然,連忙低下頭,咬了一口炊餅。
他說道:“嫂嫂美意,小高感激不盡。
這樣吧,我下午去南街轉轉,看能否找個生計。順便,我還想打聽打聽,看能否讓大壯早些出來。他是個老實人,被關在牢中,哪怕只三個月,也不是一件好事。”
“怕是不容易……奴也打聽了,大壯這次也是運氣不好,被新來的高都監點了名,所以才被判羈押三個月之久。若想要救他,怕是要高都監開口,否則很是麻煩。”
“不管怎樣,總要試試不是嗎?”
周寡婦聞聽,不禁笑了。
她這一笑,就如同在寒冬綻放的梅花一般嬌艷。
“大壯有你這兄弟,確是好運氣。”
說著話,她從搭膊里取出一陌錢,二話不說就塞進了高小余的手中。
“奴一個婦人,也不知如何走門路,不過想來總要使錢才是。
奴帶的錢不多,小高你先拿去用。若真有門路,需要再使錢的話,便與奴說,奴自會想辦法籌錢。”
“嫂嫂,這怎使得?”
高小余嚇了一跳,忙想要把錢還給周寡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