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尸體丟進河中之后,扒下來的衣物還要處理,師徒三人在附近弄了些枯草樹枝什么的,用帶來的火種引燃燒毀,然后又把灰燼混在泥土里埋回去。
灰燼里發現了塊金子,在火光下驗看才發現是扭曲成團的金釵,應該是藏在袍服某處的賊贓,朱達搜查的時候沒有發現,燒后藏不住了。
“你們就當沒這個東西,不然要招來大禍!”向伯嚴厲的警告了下,猶豫片刻還是揣到了懷里,在各個村子里,連銅錢這等通貨都是稀罕物事,更不要說金銀這種寶貨,朱達現在都后悔把那銀鐲子丟在河里,在琢磨能不能撈出來。
焚燒衣物燃起的火堆不大,燒起來很快,不會引人注意,即便這樣,師徒三人開始緊張異常,等把一切處置完畢之后,立刻回村。
這個時候晚霞映天,四處還很明亮,可三人的腳步都很快,四周田地空曠處一個人影也不見,賊兵出現后,天黑前一個時辰所有村民就只在村內活動,誰也不敢拿性命開玩笑。
等三人進村之后,巡夜的村民們已經在村中集合,手里大多拿著木槍,少見有矛頭的,因為有過幾次值夜巡邏的經歷,大家已經不那么緊張,神情都很平靜,甚至有說有笑,李總旗拎著樸刀站在一旁,神情頗為鄭重。
看到朱達他們三個,李總旗特意點頭招呼,向伯腳步停了下,讓朱達和周青云等等,他則走了過去。
難道向伯改主意了,想要把賊兵的事情報官?讓李總旗把消息傳過去?朱達看著向伯和李總旗小聲聊天,他這邊胡思亂想。
過了一會向伯就是回轉,這點功夫也說不了幾句,會合后笑著說了句“師父這次倒是借了徒弟的面子,李總旗倒是答應的痛快!”
“分賞錢嗎?”周青云大大咧咧的問道。
“腦子想什么,是借馬!”向伯心情不錯,笑著訓斥說道。
白堡村里只有一匹馬,就是李總旗的坐騎,按照村民的議論,總旗李紀一直對這匹馬寶貴無比,寧可虧待了老婆兒子,也不會虧待了這匹馬,出借就更不用提了,當然,在這白堡村里,也沒什么人有資格去借用。
師徒三人走了兩步,朱達卻反應過來,驚訝的問道:“師父,你居然會騎馬?”
“這有什么稀奇的,向伯早就會騎了。”周青云覺得朱達大驚小怪。
懂得戰場上的武技,懂得弓馬,見識也不少,這樣的人物卻只在和百戶村子里做個鹽販子,未免太屈才了,哪怕做個家丁親衛之類,也會比現在的境遇強太多。
向伯仿佛知道朱達所想,無所謂的笑著說道:“老漢運氣不好,教我本事的那位死太早了,不然能做個把總,運氣好還能再上一步”
朱達記得師父提過當年從軍時候,曾有個南方出身的親衛教給他不少本事,但后來這個人戰死,一切也就沒了指望,此時聽向伯笑得爽朗,似乎不放在心上的樣子,應該是想得多了,也就想開了。
回到向家,向伯把去下馬村販鹽所得分出一半來裝進籃子里,讓朱達帶著回家,真要是十二歲的少年或許看不出什么,可朱達卻看到師父的分配很偏向自家,有這份照顧在,他索性拽著向伯和周青云跟他回去一起吃飯,向家老少也沒什么推辭,安排周青云去倉里割了一塊臘肉,奔著朱家去了。
一進自家院子,正在收拾柴草的父親朱石頭連忙迎了上來,向伯笑著指了指朱達手里的籃子,開口說道:“今天去下馬村的收成不錯,這是你那份。”
朱石頭明顯很想看看籃子里有什么,但還是忍住,只是滿臉喜悅的說道:“多虧向大哥,多虧向大哥。”
向伯和父親在那里聊著賣鹽的事,氣氛很是愉快,朱達和周青云忙著把籃子里的東西放下準備做飯,師徒三人頗有默契,沒有人會說什么殺人的事,看這個樣子,那個女童秦琴要么沒醒,要么沒有說。
剛開始在廚房忙碌,母親朱王氏走了進來,分來的東西她也見到了,不過朱王氏臉上卻不見喜色,反倒是有幾分憂慮,周青云對于朱家來說已經不算外人了,她沒什么避諱的,壓低聲音說道:“小達,那個閨女是誰家的?怎么穿著補丁衣服,內里卻是綢緞的褂子,別是什么大戶人家的小姐,平白多了是非。”
不是誰家孩子都能用綢緞做內襯的,而且平白無故,大戶人家的孩子又怎么會走丟,又怎么會在白堡村這樣的地方被撿到,如果因為這個被人冤枉,或者有什么牽連,那可就是大麻煩了。
“是個秀才家的孩子,沒準從前家里不錯,現在敗落了。”朱達笑著安慰了句,他對秦琴的家境有估計,現在看倒是更超出預料一些,當時看到這小女孩膚色和健康就知道不是尋常百姓能有的。
從那個賊兵頗費周折才綁了秦琴,這女童家境肯定不差,肯定有些現在不知道的秘密,賊兵沒說,秦琴也不會說。
晚飯的時候很熱鬧,朱達的父母雙親喜氣洋洋,他們看到了賣鹽的分潤,看到生活改善的希望,甚至會更上一個臺階,吃飽穿暖甚至吃好都不是奢望,這怎么會不高興,向伯和朱達自然不會說出河邊的真相,倒是周青云神情一直有些僵硬,只在那里悶頭吃,這其實和平日里沒區別。
讓人驚訝的是女童秦琴,小姑娘居然也沒說,只在那里講昏昏沉沉就來到這邊,然后遇見朱達和周青云。
“你這孩子就是不省心,去河邊抓魚能帶回個丫頭來。”父親朱石頭笑著埋怨了句,別的沒有多說。
朱家夫婦二人很喜歡秦琴,不住的夾菜添飯,本來女童對魚很有戒心,但吃了一口之后雙眼發亮,很是多吃了些,當然,朱王氏特意把魚刺都弄干凈了。
“真好吃,等回家了讓我爹做給我吃!”朱家的氣氛很好,除了向伯長得兇點,其他人都不像壞人,秦琴覺得安全,睡了一覺養好了精神,在那里有說有笑。
看著女童可愛,朱王氏習慣性的逗了一句:“秦琴,留在我家好不好,天天能吃這么好吃的魚。”
婦人對孩童說這樣的話沒什么特別的含義,類似的場景往往都會講的,不管孩童怎么回答,大家哈哈一笑就是過去,沒曾想秦琴轉轉眼睛,先看了看碗里的魚肉,又看了看朱達,很為難的說道:“嬸子,我不能給朱哥哥當媳婦的,我爹說我要嫁個讀書人家,起碼也要嫁給千戶家的大兒子什么的。”
女童這話一說,屋子里安靜不少,朱達的父母對視了眼,又看了眼朱達,都是憋著不笑,周青云咧開了嘴,然后又是低頭強忍。
現如今朱家也用得燈火,屋子里算是明亮,看著不知道天真還是復雜的女童,再看看身邊人的表情,朱達用手擦了擦額頭上不存在的汗水。
“心思還真多,不光要當千戶的兒媳婦,還要當千戶的媳婦。”向伯說得很不屑。
衛所武官若沒有恩賞罪罰的話,職位是世襲的,是長子繼承家業,要當千戶家大兒子的媳婦,就是說將來要成為千戶夫人,在大同地方,這可是好大一塊家業。
雖然大同的秀才很稀罕,可偌大的大同鎮,千戶也不過三百人,各個都是豪紳一等,區區秀才他們還看不上眼的,所以向伯語帶諷刺。
但他語氣里的諷刺女童聽不出來,聽懂的也不會點明,屋子里嘻嘻哈哈就過去了,其實朱達不光覺得當媳婦這個別扭,“朱哥哥”這個也不是什么好詞。
“向大哥,咱們明天是不是再去山里一次,趁著天冷前多囤些鹽,再把那山洞遮掩下,免得不小心被旁人發現了。”朱石頭說道。
見到了賣鹽的利益,朱石頭變得主動了起來,按說有個出鹽的巖洞是大秘密,但在一個五歲女童面前沒必要遮掩,反正她不可能聽懂。
“不急,這幾日不要出村,等太平了再過去!”向伯沒有說太透,朱達卻聽懂了。
朱石頭卻會錯了意,嘆氣感慨說道:“天知道這伙賊兵還要折騰到什么時候,老天爺真該天打雷劈了這些混賬!”
向伯和朱達對視了眼,向伯悶聲說道:“你家多了個女孩子不方便,你去我那邊睡。”
等吃完飯之后,沉默了半天的女童秦琴小心翼翼的插嘴說道:“叔叔嬸子,什么時候能送我回家,我幾天不在家,我爹肯定急壞了,他發起火來可嚇人了。”
一個秀才發火能怎么嚇人,朱達笑了笑,溫和的說道:“再等兩天,最遲四天,肯定把你送回家去,現在不方便。”
或許是在河邊看到朱達的行為,女童秦琴表現的雖然活潑,實際上對朱達很敬畏,聽到他這么說,怯生生的點頭,沒有再說話。
“明早我去報信,你們兩個留在村子里,拿武器做好準備,有事就喊人幫忙,巡夜幾天,李總旗帶著的人也靠得住了。”回返向家的路上,向伯鄭重其事的叮囑。
“不要去釣魚了!”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