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有冤報冤
第一百八十五章有冤報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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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麻子已經記不清,自己的膽子是何時變的這么大的。剛一開始入行時,他與普通的菜鳥沒什么區別,收幾文孝敬錢,就要緊張好幾天,第一次從伎女身上下來想要給錢時,反倒被看場子的打手嘲笑是新來的。一心想要捉賊,結果查來查去,查到某位勛貴府上,不但案子查不下去,自己反倒被幾個人堵在小巷里挨頓狠打。
漸漸的,他明白了做捕快需要的是腦子,眼神,人開始變得靈活,錢收的越來越多,賊抓的越來越少。地面上城狐社鼠定期交孝敬錢給他,他也為這些人當靠山。日子過的越來越滋潤,在衙門里的口碑反倒越來越好,乃至六房書辦偶爾也會請他喝杯酒。
娶了個眉眼周正的妻子,又有了兒子,一切都變的美好,直到某一次,他去外省辦差提前歸來,還帶了土產回家,卻正看到鄰街那位舉人的公子正和自己的妻子睡在一起。
終究是做了好幾年捕快的,他也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即使明知道自己白當了幾年烏龜還給人養了兒子,到最后也只是收了對方賠的二十兩銀子,就痛快地寫了休書,讓老婆帶著孩子改嫁。從那之后的劉麻子,便不再娶親,不再成家。
一切仿佛都過去了,他見到舉人老爺依舊會磕頭行禮,到衙門里依舊會辦差,所有人都認定他認慫了,知道自己斗不過人家不敢亂動,至于他心里怎么想,就只有自己知道。
他恨有錢人,恨讀書人,恨勛貴,恨衙內,恨那些皮膚白皙女人,因為她們像極了自己的老婆……這種恨大多數時候是沒有意義的,他奈何不了那些人。最多只能在背后詛咒幾句,其他什么也做不到。只是這回,詛咒有用了。
天花莊里第一個死在他手上的,就是個讀書人。那是個鄉下秀才,聽說有點才名。但是那又怎么樣?誰讓他長的像極了那個間夫!劉麻子故意克扣了他的柴不給,看著這個書生凍死,本以為拼著挨二十板子,卻沒想到,最后什么都沒發生。衙門壓根不管住到花莊里的人死活,只要瘟疫不擴散,這些住到莊里的愛怎么樣就怎么樣,他們甚至不是人!
這是當他占有第一個女人時,才想明白的道理。那女人也和他妻子一樣,有一雙狐眼,應該是很容易上手的那種。可沒想到,她居然抵死不從,甚至還咬他。直到他掐死那個女人之后,才愕然發現,自己居然殺人了。
吃公門飯,殺人不是問題,殺無罪之人,就是大問題,這種事鬧出去,是要砍頭的。但是衙門并未追查,他只是把人混到天花的死人堆里拉出去埋了,就完事大吉,壓根沒人問。沒人在意他們的死活,沒人在意。
不管他們曾經是什么身份,從進莊的一刻,他們就只是群病人,他們的死活由自己操縱。即使病已經好了,依舊是自己要他們活就活,要他們死就死。從賣男人到黑作坊里干活,到把女人賣給那些強人或是人販子手里,劉麻子的膽量越來越大。開始的時候,手下的衙役只敢和禁婆亂來,后來發現女病患痊愈之后,也不能馬上出莊,就開始朝她們下手。而在他的帶領下,這些人的目標已經從民家,轉向富翁、官員子弟,乃至一發不可收拾。
今天這個女人,不能讓她走!
劉麻子心里有了計較,不管付出多大代價,也要得到她。至少得到她一次。自己這種胥吏,也可以玩一次大小姐,這輩子不算白活。
兩人來到地方時,地上的血已經凝固了。
四名安排在此,專門為對付可能發生的武力沖突而專門準備的衙役,都已經倒在地上,而那名年輕的禁婆,一只手已經被齊腕斬斷,人已經昏迷過去。風雪之中,一書生持刀站立,那種造型很有些像是初入江湖,對人心險惡一無所知,沒事就喜歡擺造型博眼球的俠少。自己認為很有型,在老公門眼里,看著總感覺有些缺心眼。
刀上的血其實早已經干了了,一片片雪話落在刀身上,望著那雪亮刀鋒,范進腦海里想起了一句話:西門吹雪,吹的是雪不是血……
其實能被派來專門應付打斗的捕快,自身的手段不會太弱。不過關清本身就是技擊好手,范志高雖然不怎么會打架,可是好在人夠陰險,一張鄉農臉下藏的是顆歹毒心,一包石灰粉拍過去,與一個衙役打成纏斗。而最主力的輸出,還是范進。
衙役不是殺手,即使以前殺過人,也是因為有命令有人背鍋,加上事態激化而導致。面對的是富家子弟,不是普通百姓,就讓他們的出手更為謹慎。在沒有得到殺令之前,出手的時候還是用棍棒,希望先把人打翻再說。
范進卻沒有那么多顧慮,直接抽出了身上佩的倭刀,出手便是狠招。他自身的身手就很不弱,在羅山與那些軍漢很學了幾手防身殺人的本事,何況又有武器的壓倒優勢。
在幾重作用下,四名差人都被放翻,范進一方,只是范志高與關清受了些輕傷并無大礙。這種輕傷,主要還是為了保證范進不受傷害,保持自己的姿勢造型,否則情況會更好一些。
劉麻子在江寧當了半輩子捕快,見過的紈绔子弟不少,一言不和敢打公人的不在少數,可是砍了人之后,擺出這種古怪造型,情緒上異常平穩的人,就委實不多見。根據他的經驗,一般這樣的人,要么就是靠山大的驚人,要么就是真正的瘋子……
“這……這是怎么回事?這位公子,這是……”
范進道:“我記得你們說過,女病人住的地方,只有禁婆,沒有男丁。這四個人是什么情況?天閹么?我覺得,他們出現在女子病區,一定是賊寇,所以出手拿人。他們拒捕,就是這個樣子了,有什么問題么?”
“壞人!壞人!”
一個雪團飛過來,正打在劉麻子肩頭,雪散開去,沒什么威力,只是讓劉麻子有些心煩。那個婦人指著劉麻子,向關清、范志高兩人身后藏。又從兩人之間的空隙處后探出頭來,指著劉麻子道:
“壞人……他要我陪他睡覺,不答應就不許我回家!我有相公……我有孩子……我要回家!來,壞人,我們睡覺吧,睡了覺我就可以回家了!”
她說到這里忽然笑出聲來,咧著嘴,要向著劉麻子走,卻被關清拽住動彈不得。她發了急,大叫道:“回家,我要回家!你們誰要跟我睡都可以,張班頭,李班頭,劉班頭,你們一起來也可以。讓我回家就行……”
張氏冷冷道:“這是怎么回事?”
“這……看也看的出,她是個瘋子。腦子不清醒的,說的話不足為信。她其實在進莊子的時候,就已經是這幅樣子。聽說是被人欺負過,相公休了她,后來又得了天花,沒辦法。讓她回家就等于讓她餓死,把她留在這,好歹有口飯吃。其實小人也是想做好事,給她找口飯。沒想到她瘋的這么厲害,看誰都是那個禍害她的歹徒。如果不是出了天花的事,我已經把那個歹徒抓住了。公子,小姐,這……這幾個都是衙門公人,搞成這樣到底是為了什么?總得有個理由吧?”
范進道:“我們要去找人,他們居然動手,想要強行抓人,于是就是這個樣子了。至于這個女人,我已經警告過她了,對小姐客氣點,她還要指手畫腳,就就只好砍掉她的手,給她漲點記性。”
劉麻子道:“其實……他們也是身不由己,只是在維護衙門制度而已。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這里幾百個病人,如果沒有紀律約束,早就天下大亂了。我不說,您幾位也能明白,沒人愿意住在這里,都鬧著要回家。見了外人,心就更野,我們就更不好管。說句實話,我們這些吃公門飯的,都是大老粗,不懂得那么多道理,平日里講道理習慣用拳頭不是舌頭,讓我們裝好好先生給他們說道理,我們也沒這本事,只能靠衙門的命令來維持局面不亂而已。”
“穩住這些人的心,已經很困難,如果再有人給她們一些不好的想法,認為回家比在這里好,就鬧的更厲害。如果只是鬧鬧我們還好,就怕她們偷著跑掉。現在這亂糟糟的世道,她們跑出這莊子不安全,搞不好沒命了。再說把瘟疫散出去,我們也吃罪不起。莊子里也不安全,有些流民想女人想瘋了,會溜進莊子里為非作歹,光靠女人對付不了他們,就只好安排幾個可靠本分的衙役負責應付。沒想到……這事回頭自有大老爺發落,下役自不敢為難貴人。”
張氏哼了一聲:“不愧是老公事,好一張利口。這事我先不問你,我先問問你,徐六小姐我要帶走的事,你知道了么?他們說要你點頭才能做,那好,現在我就要你這句話,我要帶人走,你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焦大娘道:“這事老奴已經聽說了,倒也不是不行,不過大小姐總得報個名字,讓老奴知道您是哪府的小姐。再有魏國公府的人出面,寫個字據才行。不然你們把人接走,他們又來要人,老奴沒辦法交代。”
張氏道:“你說的算一句人話。這件事不難辦,我吩咐人去魏國公府叫人就可以了,但是在那之前,我要先去見幾個朋友。如果你們不答應,我們就自己找。”
劉麻子道:“大小姐是貴人,哪能讓您自己去找,即使這里都是女人也不成體統。這莊子里的人都是有花的,您要找的人是死是活,我也不敢做保。有的花很嚴重,您沒有出過花的,就更不能去行險。那人能不能見人,我們也無從得知。請小姐先到小人那里喝幾杯酒暖暖身,免得受了寒。不管找人接人,都有小的派人去辦,魏國公府那邊,小人也會派人去請。”
他說到這里,偷眼看過去。如果對方拒絕的話,就只能動硬的,這書生大概會武,但是自己人多,應該可以對付。只是能用智取,就盡量不要力敵。那么四個小伙子,居然就這么報銷了……他們都是好孩子啊。
自他提出建議到范進做出決斷,前后沒有多少時間,但是在焦大娘與劉麻子而言,卻像是過了幾十年那么久。直到那年輕的書生點頭,劉麻子的心才算放下。
“這倒是個辦法。這里畢竟是你在管,你找人比我們自己找要容易。先帶我們去你那喝幾杯酒,這天氣太冷了,人快要僵了,找間房子暖和下也好。你讓你的人把小姐要見的人找來,有話跟她們說。我的下人身上有傷,你們這里有藥沒有啊?還有這幾個,扔到雪地里就要凍死了,到時候不要怪我頭上啊。”
“有的,小人這里自然有藥。公子放心,小人這就安排人把人運走。這次的事,小人也有責任,是小人平日管教不嚴,他們才會冒犯貴人,公子與小姐不要見怪。”
說話之間,劉麻子已經示意焦婆子與他一起跪下,給這對年輕男女磕頭認錯。地上很涼,劉麻子的心卻很熱。一想到不久之后,就能得到這樣一個平日自己連多看一眼都不敢的美人,他就從心里開始感謝這場瘟疫,和這座偏僻的花莊。
這些衙內小姐從來就不曾拿衙役公人當成過一回事。在他們眼里,自己這些人,不過就是揮之即去,召之即來的奴仆,做事不需要考慮自己的感受,只下一道命令,就要自己這些人吃苦拼命。那女人……一會要弄醒她,讓她看著我是怎么……
或許這書生有些手段,但是畢竟年紀不大,于江湖經驗所知甚少。只要喝了蒙汗藥酒,便是自己的天下了……
劉麻子如是想著,表面上依舊做著恭順樣子,跪倒在地為范進及張氏磕頭賠罪。范進笑道:“好了,其實也沒什么關系,我也有不對的地方,脾氣太沖動,拔刀就斬傷了人。我回頭會付他們湯藥費的,要多少銀子賠償都好商量……”
按照正常模式,接下來就該是大家你好我好大家好,一起到公房里喝酒。可就在此時,一聲爆竹聲忽然響起,聲音來的很突兀,仿佛冬日響了個炸雷。
雖然是在冬日,但是距離年還遠,再說這樣的環境里,即使是過年,也很少有人會放炮慶祝,這爆竹聲來的就沒道理。
劉麻子與焦大娘都知道這爆竹聲意味著什么,焦氏的臉色已經有些發青,不等吩咐自己就想起身。劉麻子轉頭看去,見村口方向,有煙柱升起。
該死。
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狀況,他心里暗自詛咒著:這下這對男女便不好處置了,事情也有些難辦。
書生也自言自語道:“有趣!沒想到居然這么巧啊。喂,我說劉班頭,你說話是很厲害的,但是有件事我要請教你一下,為什么我查閱了檔案,花莊的人只有進來的記錄,沒有出去的記錄,你能給我解釋一下,為什么你的手下連花莊成立了多久都說不清,更不知道有沒有人回去?是不是兩個多月的時間,就沒有一個人好了?”
糟了!
劉麻子心知不妙,連想也不想,抓起一把雪就向上揚,身如獵豹趁勢而起,準備先挾持住這書生再做道理。他在江寧的技擊圈子里沒什么名氣,沒人拿他當武術大家,可是當了二十幾年捕快,折在他手里的所謂武林高手,成名拳師,總數不知道有多少。自若干次生死格斗中磨練出的身手,沒有什么招數,如果說名字,那便是求生二字而已。
可是當他的雪揚起的剎那,在飄舞的雪片中,他看到,書生手中提著一支手銃,而不知何時,銃已經瞄準了自己的胸膛。
他……究竟是誰?怎么會有火銃?即便是衙門里的人,也沒有這玩意,更何況一個書生。
當然現在糾結這些已經失去意義,書生的臉上還帶著笑容,那笑容很真誠,充滿陽光。可是在劉麻子看來,這種笑容卻是世界上最為恐怖的表情沒有之一。他的雪剛剛揚起,銃便響了。
焦婆子跪的稍遠一些,她抬起頭來,就只見到書生手上的銃,漫天飛舞的雪片,翻滾的劉麻子,以及他肩頭炸開的鮮血。
雖然是女人,但是焦婆子這種悍婦的反應速度并不比男人慢多少,連滾帶爬的跳起來,沒命地向外跑,邊跑邊道:“來人啊,殺人了!強盜殺官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