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濱一開始對槍械有著強烈的抵觸情緒,認為洋人的玩意用起來相當不趁手,尤其是近身相搏之時,那把手槍甚至連塊板磚都不如。這種觀點自然遭致了總堂主的訓斥,他一反常態,不再諄諄善誘,而是強迫曹濱練槍。鹵水點豆腐,巴掌打屁股,一物降一物,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大魔頭曹濱還就不敢反抗總堂主的強迫,乖乖練起了槍來。
被迫練槍,原本只是曹濱的權宜之計,可是,第一槍打出之后,曹濱真正的天賦顯現了出來,那一瞬間,他便愛上了洋人制造的這個破爛玩意。梅花香自苦寒來,再怎么有天賦,也少不了苦加練習,愛上了槍械的曹濱,那段時間可是沒少讓總堂主花錢買槍買子彈。
“我當時還以為總堂主很有錢,可后來才知道,他為了供我練槍,居然借了一屁股的外債。”跟總堂主通完電話后,曹濱帶著羅獵來到了城外一座無名山上,登上了山頭,曹濱跟羅獵講述起了當年總堂主和他之間的故事。
羅獵唏噓道:“我能理解,當時彪哥教我練槍的時候就騙我說用的都是快過期的子彈,不值錢,我當時也信了,但后來才知道,就算是快過期的子彈,那也是一大筆錢。”
曹濱笑道:“你用的錢算是少的了,你彪哥在這上面的花費那才叫一個一大筆錢呢!我教他練槍的那一年,他差一點就掏空了安良堂的家底子,害得我差點沒學總堂主出去借債去。”
羅獵跟著笑道:“濱哥要是借債的話,一定是沖著洋人們借,而且還是有借無還,對不?”
曹濱哈哈大笑起來。“你說的沒錯,事實上,你彪哥練槍所花的錢,也是我跟你彪哥老呂哥一塊向洋人們借來的,你彪哥應該跟你聊過,那段時間,老呂望風接應,我跟你彪哥爬船偷貨,這種齷蹉事情,我們可是沒少干過。”提起了當年往事,曹濱的臉上不由地蕩漾起幸福的微笑。
羅獵撇嘴道:“什么沒少干啊!彪哥跟我說過,那段時間但凡停靠在金山港的貨船,就沒有一艘沒被你們剝削搜刮過,少的損失個百兒八十,多了被偷走個千兒八百的都屬正常。”
曹濱笑道:“阿彪這張嘴,我早晚都得把他撕碎了不成,哪有他說的那么過分呢?不過,那時候安良堂也就是我們哥仨,主要的收入來源,也便是那些個貨船。后來有一次,我跟你彪哥失手了,洋人警察們沒能抓到我跟你彪哥,卻將望風接應的老呂給抓了起來。你別看你老呂哥窩窩巴巴的,但關鍵時刻,他卻硬氣的很,任由洋人警察怎么折磨,楞是沒把我倆給供出來。后來,還是總堂主出面,將老呂救了出來,但從那之后,我們哥仨便再也沒做過那種齷齪生意了。”
羅獵應道:“說實話,濱哥,每每跟彪哥喝酒聊天的時候,他總是會跟我聊起你們的這段往事,而我也被他刺激的一直幻想著也能像你們那樣干上一票兩票的呢。”
曹濱含著笑意瞅了眼羅獵,道:“現在港口的防務可不是二十多年前那樣漏洞百出了,上船倒是不難,難的是怎么把偷到的貨物運出來。你啊,想想也就算了,可千萬別去嘗試,萬一失手,你濱哥彪哥可丟不起那個人。”
羅獵撇了下嘴,道:“你倆不幫我,我也沒這個膽兒啊!”
曹濱哼笑道:“別拿這種話來蒙我,你濱哥可以說是閱人無數了,看人極少有走眼的時候,要說你不屑干這種齷蹉事情,我倒是有七分相信,但要說你不敢干這種買賣,我倒是連一分的相信都找不出來。”
羅獵苦笑一聲,耍賴道:“管你怎么說,反正我就是沒這個膽兒。”
曹濱沒再跟羅獵計較,而是感慨道:“安良堂過了二十年的撈偏門的日子,走到了今天,也該是重新選擇的時候了。打打殺殺搶地盤建山頭的時代遲早都會終結,聯邦政府不是不想收拾咱們這些個江湖幫派,只是現階段騰不出手來而已。只有看得遠,才能行得久,這句話是總堂主將金山安良堂交給我的時候的唯一一句叮囑,現在,我將總堂主叮囑我的這句話轉送給你,當有一天濱哥像總堂主一樣老了的時候,你接過率領金山安良堂繼續前行的重任之時,一定要記住這句話。未雨綢繆,方能穩步前行!”
羅獵收起了笑容,嚴肅應道:“我記下了,濱哥。”
曹濱的神色也逐漸凝重,他眺望著遠方,深邃的雙眸中不時閃爍出一絲遲疑的色彩,沉寂片刻后,終于是一聲長嘆,感慨道:“樹欲靜而風不止,亂世之中,何以安神?”
羅獵疑道:“濱哥,為何如此感慨呢?”
曹濱笑了笑,回道:“在城里的時候,你問我總堂主是如何回應我的,我當時沒說話,是因為我還沒想明白總堂主的這句話究竟為何意,現在,我總算是想明白了。”
羅獵道:“總堂主回應你的便是這句話么?”
曹濱點了點頭。
羅獵復述道:“樹欲靜而風不止,亂世之中,何以安神……濱哥,總堂主的這句話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曹濱沒有直接作答,而是反問道:“羅獵,你還記得咱們安良堂的堂訓嗎?”
羅獵道:“當然記得。懲惡揚善,除暴安良!這八個字,我想任何一個堂口弟兄都會牢記于心。”
曹濱深吸了口氣,唏噓道:“可是,偏就我這個堂主卻將這八個字給忘記了。”
羅獵驚道:“濱哥何出此言?”
曹濱道:“我一心想著帶領堂口弟兄脫離江湖成功轉型,從而不再打打殺殺,不再流血犧牲,卻忘記了總堂主為什么會帶著我們建立安良堂。懲惡揚善除暴安良,這八個字的堂訓從字面上講,不過是表述了咱們安良堂的做事準則和宗旨,但再往深處理解,咱們安良堂的追求不應只停留在為華人同胞出頭的層面上,更應該為恢復中華而敬獻微薄之力。金山軍警勾結,偷走了耿漢的那批貨,若是留在了美利堅銷售,倒也罷了,但他們百分百地要將這批貨傾銷于大清朝,這是對我中華兒女的羞辱,我卻為了一時的安神,居然有了裝作不知的念頭。總堂主的那句話,便是要敲醒我,亂世之中,何以安神?這個亂世,指的并不是美利堅合眾國,而是你我的根,大洋對岸的大清朝啊!”
羅獵點頭應道:“我懂了,濱哥,所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咱們雖然不在那個天下了,但那個天下,卻始終是咱們的根,咱們即便走到了天涯海角,也要為咱們的根而承擔咱們應該承擔的責任!”
曹濱贊道:“說得好!那大清朝雖然令人痛恨,無數國人已是愚昧無知,但那塊土地畢竟是生我養我的故鄉,但凡生活在那塊土地上的人們都是你我的同胞。同胞不幸,祖國有難,咱們不能坐視不管,須盡咱們的匹夫之責啊!”
羅獵道:“濱哥,我知道你要怎么做了,你放心,無論是我還是彪哥,又或是堂口所有的弟兄,都會緊跟著你。擺脫打打殺殺刀尖上舔血的江湖固然是弟兄們的向往,但在道義面前,這些都不重要。”
曹濱點了點頭,沉吟片刻,道:“我帶你到這兒來,一方面是想著給自己一個清凈好讓我能仔細琢磨一下總堂主的那句話。二一方面是想跟你單獨商量點事情。”
羅獵道:“不用商量,濱哥,我全都聽你的安排。”
曹濱笑道:“那我安排你跟老呂哥一起暫時脫離安良堂,一心只管經營好玻璃廠,你會答應嗎?”
羅獵不由一怔,然后撇嘴道:“濱哥,你別總拿玻璃廠的事情來戲弄我好么?我答應你,玻璃廠的事情我一定會盡力協助老呂大哥,可你不能把我死死地栓在那兒呀!那樣會悶死我的哦。”
曹濱輕嘆一聲,道:“我不是在戲弄你,我是很認真地在跟你商量。羅獵,安良堂即將面臨一場血雨腥風,而這一次,比起咱們以往所遇到的敵人都要強大,這一點你理應明白,不需要我再多說。我不能不為安良堂的未來考慮,我需要將你保留下來,萬一我跟你彪哥有了不測,安良堂不至于陷入一個群龍無首的混亂境界,你懂我的用心嗎?”
羅獵頗為委屈道:“我懂,濱哥,可是……”
曹濱沒讓羅獵把話說完,道:“我知道,這不符合你的個性,你啊,在思維習慣和處事原則上跟我相近,但在個性上,卻更像阿彪。假若我要跟阿彪說了剛才的話,他的反應只會比你更加激烈。可是啊,羅獵,濱哥確實需要這么一個人,他能夠以大局為重,能夠隱忍下來,甚至還要背負著孬種慫貨的罵名,為的只是當局面陷入最危急的時刻,他能夠挺身而出,收拾殘局,并反敗為勝!”
羅獵道:“這個任務由老呂大哥來擔任不是更加合適嗎?”
曹濱笑了下,道:“論經驗,你老呂大哥確實要比你豐富一些,論人脈,你老呂大哥一樣要比你廣泛一些,可是,你老呂大哥卻有著一個致命的缺陷,他在遇到事情的時候,總是猶豫不決,不夠殺伐果敢。如果萬一出現了我所擔心的局面,他將會是你的一個好幫手,但絕不是能夠挺身而出收拾殘局并反敗為勝的那種人。”
羅獵道:“那堂口就沒有別的弟兄適合擔當這個任務了么?”
曹濱從懷中摸出了一支雪茄,迎著山風劃著了火柴點上了雪茄,深抽了一口后重重地吐了口氣,道:“我給你五分鐘的時間來考慮這個問題,你接還是不接,最終我都會尊重你的意見,我想提醒你的是,羅獵,別忘了總堂主叮囑我而我又轉送給你的那句話,只有看得遠,才能行得久。”
羅獵懂得,曹濱的這種安排確實是看得遠,在一場毫無把握卻又不得不戰的較量前,做好最壞的打算以及應對并非多余,而是必須。羅獵同時也很清楚,曹濱如此計劃,并不是有意在保全他,而是因為放眼整個安良堂,再也找不到比他更為適合擔當這個任務的人選。
呂堯老了,不單是年紀上老了,心態上同樣也是老了,不夠殺伐果敢的缺陷只是他不適合擔當這項任務的原因之一,更大的問題是他那日益漸老的心態已經使得他再也沒有了當年的斗志。再看堂口其他大字輩弟兄,雖然單個拿出來都可以獨擋一面,但長期養成的對濱哥彪哥的依賴習慣,卻使得他們的思維模式已然固定,在面臨絕對困境面前必然會失去方寸。
掰著手指算了算去,羅獵也不得不承認,能被曹濱所依靠的人,除了他之外,竟然沒有第二個選擇。
“濱哥,不用五分鐘那么久,我現在就可以做出決定。”做決定的過程是艱難的,但決定做出后,說出口時,羅獵的臉上卻洋溢著笑容:“我答應你,待處決了耿漢之后,我便暫時離開安良堂。”
曹濱很是欣慰,點頭應道:“你長大了,也成熟了,能笑著做出這樣的決定實在是不容易。”
羅獵道:“但我并不完全同意你的安排,玻璃廠的地址就在安良堂旁邊不遠處,雖然形式上可以脫離安良堂,但實質上并不能達到將我隱藏起來的目的,我想回趟紐約,把沒學透徹的催眠術和讀心術再加強一下,順便也能照顧一下紐約的顧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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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濱露出了會心的笑容來,道:“很好,你看的比濱哥還要遠。”曹濱擼下了戴在右手食指上的一枚戒指,交到了羅獵手上:“這是金山安良堂的堂主信物,二十一年前,總堂主將它戴在了我的手上,今天我傳給你,一旦我出了什么意外,立刻回來接任堂主之位!”
羅獵將戒指戴在了自己的右手食指上,就像是專門定制一般,大小剛好合適。“濱哥,我去了紐約,可以去拜見一下總堂主么?”
曹濱點頭笑道:“當然可以。其實你在紐約的時候,總堂主就見過你了,不過,那時候你還是環球大馬戲團的一名演員,總堂主也只能在觀眾席上看你在舞臺上表演節目,他多次跟我說起過你,他很喜歡你,如果你能去看他,他一定會很高興。”
羅獵又問道:“如果我去了紐約,怎么和這邊保持聯系呢?”
曹濱道:“不到萬不得已,你絕不可以提前露面,顧先生那邊會有人跟你保持聯絡,該你歸來的時候自然有人會通知你。”
羅獵輕嘆一聲,愣了愣神后,忽地笑開了,道:“濱哥,這個話題好沉重,咱們兩個就像是訣別一般,我很難接受。咱們還是換個話題吧,耿漢的事情,該如何解決?就這么僵持下去嗎?我感覺,他是絕對不會說出玉璽的下落的。”
曹濱抽了口雪茄,回道:“說實話,我對什么國運龍脈一說根本不信,有那枚玉璽在,大清朝要亡,沒有了那枚玉璽,大清朝同樣要亡,它能起到的作用,無非是推波助瀾而已,并不能起到根本性的作用。看看吧,看今天西蒙能不能將他拿下,若是不能,那就趁早結果了他,也了卻了你的一樁心思。”
羅獵存粹是想調劑一下曹濱的心情,于是調侃道:“濱哥就那么著急要將我送走么?我先說明啊,什么時候處決耿漢,以什么方式處決他,我可是一點要求都沒有的,對我來說,看到了他今天的下場,我便已經滿足了。”
曹濱笑道:“你是學過讀心術,一般人的心思瞞不過你,可是,你小子并沒有學過藏心術,你心里想什么,濱哥能看不出來?該怎樣處決耿漢,用什么方式處決他,濱哥不發表任何意見,你彪哥也不會多說一句話,權力掌握在你手中,最多跟西蒙商量一下就夠了。”
西蒙神父使出了渾身的解數,卻也沒能在耿漢的身上取得絲毫突破。
任憑如何羞辱如何折磨,那耿漢只有一句話:“想得到玉璽?白日做夢!”
待羅獵歸來之時,那西蒙神父已經是精疲力盡,而那耿漢,反倒是斗志盎然。打人罵人的垮掉了,而挨打挨罵的卻是精神頭十足,這情景,看似奇怪,實則正常。
西蒙神父一心想盡快拿下耿漢,犯了驕躁大忌,一鼓作氣而不成,自然會有接下來的再而衰,三而竭,最終落個精疲力盡的結果確實正常。而耿漢不同,他已然明白那枚玉璽對安良堂的重要性,以為只要自己能夠堅持住,最終將會換來安良堂的妥協,說不準便可以玉璽的下落換回來自己的一條性命,強烈的求生欲望使得他受盡了折磨卻仍舊保持了高昂的斗志,這也實屬正常。
但對當事人來說,就不能以正常來描述了。西蒙神父的挫折感簡直要爆了炸,而耿漢的勝利感則差點就沖破了屋頂。
看到西蒙神父的那股子頹廢模樣,羅獵忍不住笑出了聲來。“西蒙,怎么就你一個人呢?杰克他去了哪兒了?”
西蒙神父垂頭喪氣地回應道:“他說他氣不過,要回去喝口酒消消氣。”
羅獵道:“那你呢?你是不是也需要用個什么辦法來消消氣呢?”
西蒙神父氣鼓鼓回道:“除非殺了他!”
羅獵點了點頭,道:“那你說,用什么方法殺了他才會更加快人心呢?”
西蒙神父毫不猶豫回答道:“活埋!”
羅獵轉過身來,沖著綁在了木樁上的耿漢,微微一笑,道:“你都聽到了?現在給你個機會,你猜,我會不會答應西蒙神父將你活埋了呢?”
耿漢沙啞著嗓子冷笑道:“那就來呀!”
羅獵微微搖頭,道:“說真的,我并不想這么早就殺了你,可是我這個人心軟,經不住的央求,好吧,艾莉絲是凌晨時分離去的,也是為了祭奠她,你就在同一時刻離開人世吧。現在是晚上七點過一刻,耿漢,你在人世間的生命只剩下了最后五個小時,還有什么心愿,請盡管開口,只要我能做得到,就一定會幫你完成。”
耿漢只覺得這不過是羅獵恐嚇他的招數,因而根本沒放在心上,不禁又是一聲冷笑,道:“老子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嘗嘗你小子的肉到底是個什么滋味。”
羅獵笑道:“那你只能帶著遺憾上路了,因為我也不知道,也不打算知道。”
耿漢放聲大笑,道:“你放心,等我變成了厲鬼,一定會回來實現這個愿望,到時候,我會告訴你你的肉究竟是什么滋味的。”
羅獵跟著大笑起來,道:“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打發你做個餓死鬼了,省得你變成飽死鬼后吃不下我的肉。”回應過耿漢之后,羅獵再一聲暴喝:“來人!”
立刻有兩名執法堂的弟兄應聲而入。
“吩咐下去,堂口后山坡的亂墳崗上,挖個夠埋人的坑來,零時一過,即刻活埋了他!”羅獵斬釘截鐵地下達了命令,隨即拍了拍西蒙神父的肩,同他一道走出了刑室。
出了刑室,來到了院子當中,西蒙神父問道:“真的要活埋了他嗎?”
羅獵點了點頭,道:“留著已經沒用了,我跟濱哥商量過了,那枚玉璽,就讓它自生自滅吧。”
西蒙神父突然間便是老淚縱橫,哽咽道:“艾莉絲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諾力,謝謝你,謝謝你為艾莉絲報了仇!”
羅獵掏出了手帕,遞給了西蒙神父,并道:“西蒙,你說過的,艾莉絲是一個喜歡歡笑的女孩,她在天堂上并不想看到她的親人在為她哭泣。”
西蒙神父忍住了淚水,道:“諾力,我要回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席琳娜,還有不到五個小時,我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
羅獵道:“等等,西蒙,等一等再走,你有足夠的時間回去通知席琳娜,但此時,我想耽擱你一些時間,我還有事情需要你的幫助。”
西蒙神父站住了腳,回道:“能幫助到你是我的榮幸,說吧,諾力,什么事情?”
羅獵道:“等處決了漢斯之后,我想回紐約清凈一段時間,順便再去跟凱文溫習一下催眠術和讀心術,這可能需要你跟他再打聲招呼,最好能給他寫上一封親筆信。”
西蒙道:“這事好辦,舉手之勞而已,可是,諾力,凱文的催眠術和讀心術治不好你的失眠癥,只有在上帝的感召下,你才能得到安寧,才能安心睡著。”
羅獵不免一怔,他還真是把失眠的問題給忽略了,留在金山,至少可以去神學院聽著西蒙神父的講課來補個覺,要是去了紐約,若是犯了失眠癥,那可就沒得辦法補救了。
西蒙神父看著羅獵犯起了愁云,雙眸卻忽地一下閃出了亮光,驚喜道:“我想到解決的辦法了,諾力,我可以介紹你去紐約的三一神學院,那兒有我的一個好朋友,你拿著我的推薦信,一定可以順利入學,只是,再在課堂上睡覺的話,那就得掌握些技巧了,不能像在我的課堂上那樣明目張膽。”
這顯然是個好主意,不單能解決失眠的問題,還能提供一個便宜的落腳點。一直以來口袋里的鈔票從未超過一百美元且早已經養成了節儉習慣的羅獵欣喜答應了:“謝謝你,西蒙,你的安排實在是太棒了!”
西蒙神父道:“還有別的事情能夠幫到你嗎?”
羅獵開心笑道:“這已經夠多的了,西蒙,你趕緊回去把好消息告訴席琳娜吧。”
西蒙神父告辭道:“那好,諾力,等我和席琳娜回來的時候,會把那兩封親筆信交到你的手上。”
留在刑室之中的耿漢怎么也不相信那羅獵真的敢殺了他。安良堂的規矩他還是知曉一些的,小事上,像董彪羅獵這樣的人物可以不稟報曹濱便做下主來,但像殺了他這等大事,若是不經過曹濱的點頭同意,任一人也不敢做主。
曹濱會殺了他么?
耿漢的判定是,在沒有得到玉璽之前,或是沒有徹底失望之前,曹濱決然不會讓他輕易死掉。
因而,耿漢斷定,羅獵口中所說,五個小時后將會活埋了他不過是一句恐嚇。
也虧得那耿漢的底子足夠厚實,一整天沒吃東西,只是借著西蒙用冷水潑醒他的機會喝下了幾口污水,而且整個一下午可是沒少挨折磨,饒是如此,他依舊保持了清醒的意識,一個晚上,也就是在中間打了幾個盹。
夜深人靜之時,刑室進來了兩名堂口弟兄,默不作聲將耿漢從木樁上解了下來,然后一左一右押著他走出了刑室。
室外,月朗星繁,陣陣帶著寒意的秋風側面吹來,使得耿漢的困意全消,他在心中不住地冷笑,不過是欺騙膽小鬼的卑劣伎倆,想嚇倒我耿漢?門都沒有!
穿過堂口后門,便是一處山坡,登頂之后再往下走,果真有一片亂墳崗。
華人勞工在異國他鄉過的艱難,很多人家死了親人卻沒有錢財購買墓地安葬,甚至連一口薄皮棺材都買不起,只能是用張破涼席草草一裹,胡亂尋塊荒地挖個坑掩埋了。曹濱在選址建設堂口的時候,有人就曾建議要把這后山坡上的亂墳崗給平了,但曹濱卻拒絕了。理由很簡單,逝者為大,入土為安,動人家的墳,那是要遭報應的。
亂墳崗的一側,人頭攢動,目測人數不下百人,卻是異常安靜,出了鐵鍬挖土的聲音外,便是隱隱的女人的抽噎聲。
耿漢在心中仍是冷笑,并暗道,你以為把陣仗做大了,就能讓老子信以為真嗎?
人群正前方,一個近一米見方卻足足有兩米多深的大坑已經成型,大坑旁邊,則擺放著一張高腳方桌,放桌上,則是艾莉絲的靈位。
但見耿漢被押送而至,為首的羅獵一聲令下:“將這個奸人扔下去!”
耿漢雙肩中槍,雙臂吃不住力,但雙腿卻是無恙,跌落到坑中之后,仍舊倔強地站了起來,冷笑道:“還是那句話,想得到玉璽?白日做夢!”
羅獵根本不愿搭理他,而是上前一步,轉過身來,面對大伙道:“這段時間以來,弟兄們受苦了,吃不好睡不好,都是因為被坑中的這個奸人所害,今日得此機會,有怨報怨,有仇報仇,所有人均有份,受苦多的怨氣大的,那就多賞他幾锨土,受苦少的怨氣小的,那就少賞他幾锨土。”
話音剛落,西蒙神父便一個站了出來,二話不說,立刻就是三大鐵锨的土撒了下去。然后,便是弟兄們排著隊,你兩锨,我三锨,沖著那耿漢的頭撒了下去。
羅獵攙扶著席琳娜,站到了艾莉絲的靈位前。“艾莉絲,我抓到殺害你的元兇了,你睜開眼看看吧。”
席琳娜抽噎著抱住了艾莉絲的靈牌,哭著道:“我的好女兒,諾力為你報仇了,你就安息吧!”
一圈下來,坑里的土已經埋到了耿漢的胸口,但見羅獵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從頭到尾也不愿跟他多一句廢話,那耿漢的心中有那么一點七上八下的意思了。
“慢著!”土埋到了胸口,耿漢的呼吸都已經有些受到了限制,喊起話來,也是多感到底氣不足:“想活埋我?曹濱知道嗎?”
剛接過鐵锨的一名堂口弟兄冷哼道:“濱哥點過頭了,怎么?現在想起來求饒了?”
耿漢終于意識到羅獵此舉并非是為了恐嚇他,而是真的想盡快結果了他的性命。強烈的求生欲使得耿漢在一瞬間放棄了尊嚴,叫嚷道:“羅獵,難道你真的不想知道玉璽的下落嗎?”
羅獵安撫了一下西蒙席琳娜夫婦,然后來到了坑旁,蹲了下來,似笑非笑道:“我要說我真的不想知道玉璽的下落,你信嗎?”
看到羅獵有了回應,耿漢的心中又重燃了希望,連忙應道:“告訴曹濱,我愿意以玉璽換回自己的性命。”
羅獵呵呵笑道:“為了你的計劃,指使黛安萊恩用印第安毒箭重傷了我紐約安良堂的顧先生,單憑這一罪行,就夠你死上十回八回的了。又因為你的計劃,我的未婚妻艾莉絲被黛安萊恩用印第安毒箭毒殺了,加上這一罪狀,我沒把你給活剮了就算是輕饒你了。還想著活命?做夢去吧!”
耿漢掙扎道:“那枚玉璽可是背負著大清朝的國脈龍運,只要將它給毀了,大清朝將立刻土崩瓦解,你們安良堂不是一直鼎力相助逆黨么?你們不是希望改朝換代嗎?得到了玉璽,便可以輕而易舉地實現這些愿望啊!”
羅獵不屑笑道:“你太單純了!耿漢,這是在美利堅合眾國,濱哥也好,彪哥也罷,包括安良堂所有的弟兄,咱們都接觸過西洋文化,懂得什么是科學,知道什么是道理,你那些個說法,在大清朝或許有人信,但在這兒,沒有人會相信的。”
耿漢猙獰道:“既然如此,那你們又為何死咬著我不松口呢?”
羅獵收起了笑容,正色道:“為了道義!為了國人同胞少遭受煙土的毒害!為了懲惡揚善除暴安良的堂訓!為了給紐約顧先生還有艾莉絲報仇雪恨!”
耿漢詭辯道:“不是我傷害的顧浩然,也不是我殺死的艾莉絲,即便沒有我的這些煙土,那些大清朝癮君子們一樣免不了遭受煙土的毒害,你不能將罪過全都推到我的身上。”
羅獵懶得再跟他糾纏,站起身來,從旁邊的弟兄手中要過鐵锨。“這一锨是為了給顧先生出口氣……這一锨是為了給艾莉絲討回公道……這一锨是為了千千萬萬個國人同胞……還有冤死的山德羅……”
西蒙神父也拿過一把鐵锨,站在了羅獵身旁,咬著牙切著齒,一言不發,只顧著往坑里鏟土。席琳娜也不再哭泣,跟著西蒙一道,奮力鏟土,奮力拋入坑中。
坑中的土很快便堆到了耿漢的脖頸處,胸廓受限,呼吸極為艱難,再也說不出話來。
“這一锨是為了大師兄,你害得他差一點就要家破人亡……最后這一锨是為了我師父,你欺師滅祖,那一條罪狀不是死罪?”鏟完了最后一锨土,羅獵將鐵锨插在坑中,然后勸止住西蒙,道:“讓他也體會一下瀕臨死亡的滋味吧!”
耿漢面目猙獰,兩只已然成了醬紫色的嘴唇顫抖著,似乎仍舊在做著最后的求饒或是詭辯,然而那西蒙神父卻突然間失去了耐性,一聲暴喝,將手中鐵锨輪了起來,一鐵锨拍在了耿漢的頭上。
那一锨,力道之大,锨把應聲折斷,而耿漢則是腦漿迸裂。
這天夜里,羅獵沒有失眠,而且還做了一個甜美的夢,夢中,艾莉絲還是那般的美麗活潑。
“咯咯咯,我的大貓咪,你來追我呀?”艾莉絲銀鈴般的笑聲蕩漾在羅獵的耳旁,曼妙的身影在羅獵的眼前飛來飛去。羅獵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抓,可每每抓到的,卻都是個空。
“艾莉絲,你別飛來飛去的好嗎?你告訴我,你在天堂上過的還好么?”即便是在夢中,羅獵依舊記得,艾莉絲已經去了天堂。
艾莉絲停止了飛舞,落在了羅獵的面前,輕輕地捧起了羅獵的臉頰,柔聲道:“我過得很好,我的大貓咪,我就是有些想你。”
羅獵登時是淚如泉涌,哽咽道:“艾莉絲,我也想你,見不到你的身影,聽不到你的笑聲,我每天夜里都難以入睡。”
艾莉絲吻去了羅獵的淚水,嗔怒道:“我的大貓咪,不許哭,再哭的話,我今后再也不來看你了。”
可羅獵哪里能夠止住淚水,他抱住了艾莉絲,繼續哽咽道:“你為什么那么久才來看我呢?”
艾莉絲咯咯咯笑開了,吻了下羅獵的額頭,回道:“天堂可不是能夠隨便出入的哦,要滿了一百天才會有請假出來的機會。”
羅獵流著淚道:“艾莉絲,你看到了嗎?我已經為你報仇了!用毒箭射你的那個人叫黛安萊恩,還有那個叫漢斯的幕后元兇,他們都被我抓到了,也處決了,艾莉絲,你開心嗎?”
艾莉絲卻搖了搖頭,撫摸著羅獵的臉頰,道:“我的大貓咪,我不要你給我報仇,我只希望能看到你快快樂樂的,我不想你為了給我報仇而受苦受罪,我不想看到你因為想念我而徹夜無眠,我不想你因為忘記不了我而不再去享受愛情,我的大貓咪,你能理解我嗎?你愿意為了我而改變現在的你嗎?”
羅獵艱難地點了點頭,承諾道:“艾莉絲,我答應你,我答應你一定會快快樂樂地活下去,我答應你一定不再只想著為你報仇,我答應你每天夜里都能睡著覺,可是,你讓我忘記你,我做不到啊!”
艾莉絲將羅獵攬在了懷中,輕輕地拍撫著羅獵的后背,柔聲道:“我也忘不了你,我的大貓咪,可是你必須要堅強起來,你還年輕,你不能這樣頹廢下去,你可以不忘記我,但你一定要答應我,絕不能放棄愛情,要去尋找一個像我一樣美麗善良的姑娘來照顧你,行么?”
羅獵俯在艾莉絲的懷中,使勁地點著頭。
便在這時,天邊突然傳來了三聲鼓聲,艾莉絲聽到了,神色頓時緊張起來:“我的大貓咪,我請假的時間就要結束了,我要回去了,你乖乖聽話,再過一百天,我再來看你啊!”
羅獵急呼道:“不要走……”
可是,那艾莉絲的身影根本抓不住,跟隨著一道冷風飄然飛到了空中,轉眼間就不見了影蹤。
天際邊,忽然亮起了一道閃電……
羅獵陡然從夢中驚醒。
卻見房間門口,董彪剛剛打開了電燈的開關。
“你是怎么了?大呼小叫,好像還哭了。”董彪倒了杯水,來到了羅獵的窗前,將水杯遞給了羅獵,順手掏出了煙來。
羅獵長嘆了一聲,道:“我夢見艾莉絲了。”
董彪點上了煙,深抽了一口,道:“怪不得,你看,那枕頭都濕了一大片。”
羅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在夢里哭得更傷心呢,那流出來的淚都快要成河流了。”
董彪嘆道:“愛一個人很難,想忘記一個曾經愛過的人,更難!濱哥用了二十年的時間都沒能做得到,小子,你可不能步濱哥的后塵啊!”
羅獵點頭應道:“艾莉絲在夢里也是這樣要求我的,她說,她可以不要求我忘記她,但要我一定答應她,不能放棄愛情。彪哥,你說我能做得到嗎?”
董彪笑道:“我猜你一定做不到!”
羅獵哼笑道:“你想激將我,對嗎?我偏不上你的當,你猜對了,我根本做不到。”
董彪再笑道:“可惜啊,這里是美利堅合眾國,只有教堂沒有寺廟,不然的話,就你這副樣子,去廟里當個和尚是最合適的。”
羅獵撇嘴道:“我看你當個和尚才合適呢!都四十歲的人了,連個媳婦都沒有。”
董彪大笑道:“彪哥雖然沒能娶上個媳婦,但彪哥可是不缺相好的哦!”
羅獵忽地長嘆一聲,神色也隨之黯淡下來,不無憂心道:“彪哥,耿漢已經被處決了,我也該離開金山了,我看得出來,這一次,濱哥真的是緊張了。彪哥,你要答應我,千萬不能沖動,萬一濱哥有個三長兩短,你一定要等著我回來后再有所行動。”
董彪點了點頭,應道:“濱哥已經交代過我了,跟軍方的人斗法,拼的不是武力,而是這個。”董彪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接著道:“這一點,你和濱哥都比我要強了許多,你放心,彪哥一定會悠著點做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對不?”
羅獵露出了會心的笑容來,道:“如果不出意外,我相信濱哥這一次一定能安然獲勝,軍警勾結,看似牛逼,但洋人的智商也就那么回事。斗智謀?哼!一百個洋人加在一塊,那也不是濱哥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