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27日深夜
寂靜的小巷中,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顯出真容的沈月瑛,如同冰雕一般沉默不語,卻散發出驚人的寒意,冬季的沈城本就寒冷,尚武好斗的風氣讓此地永遠不會像青云城一般搞些四季如春的把戲,而在沈月瑛的寒意增幅下,四周更是迅速覆蓋寒霜,一片白茫茫的狹小天地。
由排山境高手的真元波動激發而來的寒氣直透骨髓,讓修為較淺的修仙者都有些禁受不起,李朝露當場就是一個寒顫。李新宇見了,便要上前與沈月瑛理論,要她收斂一下這等炫耀武力一般的示威行徑。然而才向前走上兩步,就感到迎面而來的寒風風壓陡然增強了一倍。他仗著滿身肥肉,舉手抬足都要消耗大量熱量,一時間倒是無懼寒意,但迎面的風壓卻讓他這種大體積生物舉步維艱。
胖子咬了咬牙,便準備提起真元,用他在青云大比上搏得威名的那一招強行突破——雖然犧牲了這一身好不容易才長回來的肥膘有些可惜,但為了妹妹也顧不得那么多了。
然而腳步還沒踏實,就被沈盈一把拉住了。
“別過去,會惹惱她的。”
李新宇急道:“可是朝露她……”
話沒說完,胖子一回頭就語塞了。
被寒意刺激到,戰栗不已的李朝露,此時已深陷于某個溫暖的懷抱。
李婉晴從后面溫柔地抱著妹妹,以自身精純凝練,如同云霧翻滾的真元浸潤著李朝露冰涼的身軀……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李朝露此時似乎比先前抖得還厲害!
“不必在意,朝露年紀小,還害羞呢。”李婉晴大大方方地解釋。
李新宇很有些傻眼,張口結舌不知說什么才好。
另一邊,來自沈月瑛的寒意和凜風越發鮮明地展示著敵意,以至于就連李婉晴都不得不皺著眉頭,一邊招出玉清道德甲抵在身前,一邊緩步后撤。
王九皺了下眉頭,腰間白劍微微抬起,如同一道礁石抵在大浪之前,將滔天巨浪一分為二,驅趕向左右兩側,保護住了身后人。
沈盈卻又暗地里叫住王九:“不要火上澆油啊,月瑛姑姑這是惱羞成怒了。每次她不小心丟了臉,感到害羞了,都會變成這副生人勿近的冰雕模樣,這個時候過去會讓情況更加惡化的。正確地處理方法是假裝剛才什么都沒發生過,以后找機會再和她說話。”
“誒,還有這種自我保護機制?”王九頓感好奇,很想試試如果強行讓情況更加惡化,又會進展到哪一步。
“別試了,真的會自爆給你看的哦。”
兩人正說著,忽然一人上前半步,打破了僵局。
那人身法不快,動作也沒有什么機動靈巧,偏偏這一步邁出,沈盈也好李婉晴也好都沒來得及察覺或阻止。
當注意到那個嬌小的身影已經走到最前面,直面沈月瑛的寒風時,已經晚了一步。
沈輕茗怔怔地向前踏上半步,開口道。
“娘?”
宛如寂靜雪夜中陡然炸響一聲天雷。前方的寒風戛然而止。
沈月瑛那冰雕一般的表情,霎時間變成了石雕。
下一刻,宛如霜雪,又似石灰生漿一般的臉色,逐漸轉為粉紅,臉頰上的紅暈就像是烏云后的晚霞。
而后,女子開口,聲音卻全然不似那雕塑一般穩固的身姿,而是顫抖不已:“你你你你,你胡說什么?!”
沈輕茗這才豁然驚醒。
“啊,抱歉,我還以為……你們,真的太像了。”說到此處,沈輕茗黯然垂首。
在沈月瑛解除了偽裝,顯出真身后,沈輕茗就感到自己仿佛被幾十道落雷同時轟擊到了頭頂,幼時那業已模糊的記憶,也如潮水一般清晰地涌了上來。
不愧是親生的姐妹啊,和記憶中那個完美無瑕的女子身影,竟是那樣的一般無二。尤其那眉眼,那粉唇,無不讓沈輕茗想起自家的娘親。
然而,沈月瑛終歸不是她的娘親。
聽到沈輕茗的話后,沈月瑛面上的紅暈消散了少許,取而代之的則是刻意覆蓋上的新一層霜寒。
“太像了?可笑,你在青云城待得太久,染上了和你爹一樣的毛病,瞎了眼了!我和那個女人有哪里像?”
話音未落,王九便打斷道:“面部相似率是6,細節差別主要體現在因體脂率不同而造成的豐潤度有所不同,以及眉形略有不同,按照現在理論,這種細微差距,多半是和是否經歷過姓生活有關。”
“你!?”
王九又說道:“此外,由于沈月娥有過生育和哺乳經歷,在身材方面和你的差距就更大一些,主要體現在……”
“夠了!”沈月瑛冷聲打斷了這種比較,“攀親戚的話就免了吧,沈月娥當年與家族斷絕關系,以妾室身份嫁入青云城,從此就和我們沒有任何關系,就算,就算相貌上有些許相似又如何?我們早就不是一路人了。”
說完,沈月瑛又是一笑:“而且,既然你們是在我解除幻術以后才認出我的身份,先前所謂的信函寄給報社云云,想來也是信口開河了。哈哈,沈城里,敢對我沈月瑛這么信口開河的人……”
話沒說完,王九就打斷道:“那個是真的。”
“……什么?”
“信函的事是真的,我的確寄了信去,里面雖然沒寫身份,但我隨時可以同心紙添加上去。而就在沈盈認出你的那一刻,我已經寫好了。”
說著,王九主動展示出一張潔白信紙,上面果不其然寫著沈月瑛的名字。
“還好你第一時間是在惱羞成怒,沒有用法陣隔絕此地通信,否則我還真不好傳信出去。”王九搖搖頭,感慨道。
沈月瑛頓時又羞紅上臉,片刻后寒風再起……
王九向前先前破解此寒風的方法,連忙推了推沈輕茗:“快喊娘。”
“喂!”沈月瑛自己也禁受不起這等調戲,惱羞成怒地喊道:“你們到底想我做什么?”
王九說道:“是這樣,我們此行是為了化解兩大家族的舊日恩怨。”
“白日做夢!”沈月瑛毫不客氣地打斷,“當年做出那等事來,現在又假惺惺地說要化解恩怨,你以為家族恩怨是小孩子的玩笑嗎?”
王九說道:“小孩子的玩笑并不容忽視!多少人一生的陰影,就在于童年時得不到父母的完整關愛!將小孩子的反應都視為玩笑、胡鬧而加以忽視,這樣的心態是許多悲劇的源頭!”
沈月瑛被這理直氣壯地反駁給震得一愣:“抱,抱歉……等等,你不要轉移話題!這根本都不是重點!”
王九又說:“重點是,如果你不肯幫忙化解恩怨,你的書友會區域主持人的身份,就會人盡皆知。”
沈月瑛氣得跳腳:“果然你們李家人就沒有好人,個個都陰險卑鄙,不安好心!”女子越想越氣,尤其想到自己最開始居然被這家伙三言兩語就唬住了,自爆身份,簡直氣得咬牙切齒。
王九說道:“所以,要幫忙嗎?”
“你!?休想!沈家人絕對不受人脅迫!我們不會和恐怖分子談判!”沈月瑛斬釘截鐵,“要曝光就曝光吧!對我不會造成任何影響!”
“原來如此,明白了。”王九對這種剛正不阿的品性深感贊賞,便轉頭準備放棄此事。
卻忽然沒注意到,在他轉頭的瞬間,沈月瑛的表情就變得急迫羞惱,恨不得當場流出眼淚來。
好在這里總歸有注意力高度集中且敏銳的人。
李婉晴對這種女子眼淚最為敏感,眼珠一轉,已有了計較,連忙上前一步,坦然說道:“我們懇求您能出手相助!”
沈月瑛楞了一下,目光中流露出一絲喜意,但轉瞬就壓制下來,轉而滿臉冰霜,沉聲道:“你說什么!?”
李婉晴說道:“我們這些卑鄙無恥又軟弱無能的李家人,深深感到了過去所作所為的恥辱,現在懇請寬宏大量又剛直不阿的沈家月瑛副城主能大發慈悲,給我們一個彌補錯誤的機會。”
沈月瑛眼前簡直要放出光來,但卻仍仰著頭,冷然道:“如果真的感到恥辱,想要修復關系,為何是你們這些小孩子們來,而不是真正的主事人來!?”
李婉晴何等機巧,立刻答復道:“自感罪孽深重,無顏面對昔日舊人,尤其城主他……每逢想起沈城舊事,都會悵然不已。”
這話說的沈輕茗、李朝露等人是目瞪口呆,眼看李婉晴理直氣壯,在一個排山境高手面前侃侃而談這種鬼扯淡,真是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
李婉晴見了幾人表情,連忙以真元密語:“我說錯了嗎?!大伯不是一天到晚悵然不已,神思不屬嗎?!”
“他是走神吧……”
“不要在意那種細節!”
“悵然不已嗎……”另一邊,沈月瑛卻沒在意幾個孩子的交流,下意識地輕聲呢喃,但很快就嚴肅了表情,說道,“好吧,既然你們有誠意,那我也不妨為你們指一條路。”
“現在真正擋在你們面前的阻礙并不是我,雖然我的確討厭李家人,但我只是負責沈城經營的副城主,對這種外交戰略并無決策權。”
“有權做決定的是城主,而現在城主不理會具體俗事已久,實際負責人是沈驚海。”
“你們如果不能做通沈驚海的工作,單和我說也沒有用。”
“看在你們誠意的份上,我可以稍稍指點一個訣竅給你們。”
“沈驚海此人一向以城主的左膀右臂自居,事事追求完美,事實上他也的確無懈可擊——倘若真的有,早被人針對下手了。所以我也沒法斷言他身上有什么弱點可供利用。但是,或許,他也如我一般,私下里有什么事情可供利用。”
“我能想到的不多,只有一點:沈驚海此人,至今為止,從未有過任何感情生活,一點也沒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