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一片寂靜。
看到剛剛喜滋滋迸出那八個字的白不凡有些茫然地左顧右盼,越千秋只覺得丟臉極了。
你雖說是個將門子,但讀書卻讀得不少,可你體諒一下人家神弓門的弟子呀{天練武都來不及了,為了維持生計肯定還要干不少活,能認識字讀幾本書就不錯了,到哪里去學什么“固所愿也,不敢請耳”?
于是,面對冷場,他只能立時站起身補救道:“不凡就是書讀得多了,喜歡沒事冒出來幾個文縐縐的詞。我們是武夫,又不是考狀元的文士,說話那么酸氣干嘛8點不敢當,曲長老既然開了口,該是我們向神弓門的師兄們請教。”
曲長老和應長老倒不至于完全聽不懂白不凡的話,可看到四個徒弟剛剛茫然,現在聽到被人叫師兄,則興高采烈的樣子,他們還是忍不仔些臉紅。
曾幾何時,神弓門這樣歷史悠久的門派,除卻武藝之外,已經很難供得起弟子去讀書了?除卻拿著幾本書教弟子們認識幾個字,別的他們實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生存的壓力,武品錄除名的壓力,一直都死死壓在他們的頭頂。
因此,越千秋的打圓場,給了他們一個很好的套,兩人不禁如釋重負。可緊跟著,曲長老的徒弟,大大咧咧的慕冉卻又迸出了一句讓他們羞慚無地的話。
“這客棧的院子這么小,不論是白公子的長槍,還是越九公子的陌刀,恐怕都施展不開。”
李崇明瞇了瞇眼睛,終究還是沒有貿貿然開口邀約眾人去他的嘉王府別院。果然,下一刻,他就分外慶幸自己做出了清醒的決定,因為越千秋笑瞇瞇地從懷里拿出了一份請柬。
“既然如此,那不如師兄師姐們改天再賜教如何?舍妹大后天過生日,正好我之前已經請了各派年輕子弟去捧場,神弓門的諸位能不能也來湊個熱鬧?放心,不是在越府操辦,而是在石頭山上玄刀堂。只不過有些對不長老和應長老,我之前在別人那兒有言在先,說是只請十八歲以下的年輕人。”
見越千秋非常熱絡地上前拿著請柬往自己的大弟子手中塞,曲長老雖說有些心動,可想到這生辰宴要送禮,其中花費不小,他頓時又有些猶豫。可正當他和應長老交換眼色時,卻又聽到越千秋開了腔。
“舍妹過了這次生日才滿五歲,她剛剛被我爹送回來認祖歸宗,本來這生日就不打算大操大辦,我也只是看她在家里呆得無聊,帶她出來見識一下天下少年英雄,所以找了這個名頭。所以,各位只要能賞光,那我和舍妹就感激不盡了,若是送禮,那就是瞧不起我越千秋!”
曲長老終于放下了心頭那一丁點猶豫,立時爽快應承道:“九公子如此豪爽,腳長在他們身上,難道我還能攔著?只不過,你只請年輕人,卻把我們拒之門外,是嫌棄我們這些老頭子礙事嗎?”
雖說這只是調侃,可本待主動湊個數的李崇明立刻閉嘴,靜靜等待著越千秋的回答。
越千秋卻耍了個花招:“長輩們若是到場,大家未免拘束,臘月二十七那天,玄刀堂就沒有一個長輩,就連我矢師娘,我都大逆不道地讓他們別來,所以也只能對不長老和應長老了。”
幾個神弓門弟子不由得暗自咂舌,心想越千秋這個徒弟竟然敢這么對矢師娘,實在是膽子賊大。換成他們,哪里敢忤逆長輩?說一千句一萬句都得俯首聽著。可是,想到這規模盛大的聚會,心癢癢的他們還是不知不覺用期盼的目光看著曲長老和應長老。
兩位長老已經是有七八分動心了。可沒有他們帶著,兩人實在是不放心把這些涉世未深的年輕人放出去⊥在這時候,李崇明終于笑著站起身來。
“矢,應師叔,如果不放心的話,我陪著師兄們一塊去吧?保證到時候把他們全須全尾地帶回來。”
今天居然“巧遇”李崇明,越千秋就已經做好了這個牛皮糖會主動黏上來的準備。既然別的門派他都下了請柬,沒道理因為嘉王世子的關系,就把神弓門撇除在外。因此,見這會兒李崇明主動請纓,曲長老立時如釋重負,他就知道這事情用成了。
當然,他也不會讓這個和兄子搶東西的家伙好過。
然而,白不凡卻先抱怨道:“大后天歸大后天,我今天都扛著長槍跑了這么遠,活動活動筋骨總可以吧?”
面對這么個打架狂人,越千秋只覺得無奈至極。可就在這時候,他聽到外頭傳來了非常心的叩門聲,隨即就是掌柜的聲音:“小店剛有一個更大的院落騰了出來,各位客官既然人多,挪到那里去可好?那兒正房三間,左右廂房各兩間,院子也比這兒大得多。”
曲長老正待拒絕,白不凡就喜上眉梢地說道:“院子很大?大到可以比武嗎?”
門外的掌柜頓時愣了一愣,可緊跟著大門就被人一把拉開。認出是與越千秋同來的那位少年,嘉王世子李崇明介紹說是府州白將軍幼子,他立時打疊出了滿臉笑容。
“那院子恐怕不夠公子施展長槍,畢竟又不是演武場,但若是活動活動拳腳,絕對不成問題。”
白不凡有些遺憾,但隨即他就轉過身來拱了拱手說:“二位長老,來都來了,不如我和令高足切磋切磋拳腳如何?”
曲長老也沒想到越千秋竟是帶來了這么個愛打架的官宦公子,當即也忽略了人家掌柜怎么突然如此熱情地給他們換房子,略一思忖就看向了四個弟子。見他們全都躍躍欲試,他就慨然應諾道:“好,機不可失,那就請白公子賜教了!”
眼看著白不凡和幾個神弓門弟子呼啦啦地出去,曲長老和應長老不放心似的緊隨其后,越千秋卻沒有急著出去,而是眼看李崇明起身往外走,他方才干咳一聲叫道:“世子留步。”
李崇明察覺得到,越千秋對他似乎態度疏離,此時聽到這叫聲,他立時停下了腳步。雖說他不至于自作多情認為這是越千秋對自己表示親善,可他還是想盡量表現得親和一些。
“越九哥莫非有什么悄悄話要對我說?”
“是有句悄悄話。”英兄不在,又沒有別人,越千秋就笑瞇瞇地走上前去,熟不拘禮似的一把攬住了李崇明的肩膀,聲音壓得無比低沉,“我聽到一點風聲,給你提個醒。”
李崇明本能地心中一緊,隨即強自鎮定地說:“九哥盡管說。”
“你知道的,六年前,金陵城里曾經有一出金枝記風靡一時哦,不能說風靡一時,畢竟上演第一天就被武德司給查了。可之后證明是北燕派人干的,皇上雖說把北燕使團給攆了回去,可卻沒有大肆追究,后來這一出戲反而還在金陵各大戲園里重演。”
李崇明很清楚,戲文中那個被掉包的公主就是以越千秋為原型的。因此,他飛快地轉動腦筋思量著,越千秋為什么要對自己說這個。可還不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越千秋就給出了一個讓他又驚又怒的答案。
“現在過去了六年,這一出戲早就不新鮮了,說不定大多數人也都忘光了。但是,最近又出了一個最新版本的流言,關于你的。有佛寺的香客為你祈福,還說,你才是皇上的兒子。”
話音剛落,越千秋就只聽到一聲響亮的咔嚓聲,低頭一看,卻見是李崇明狠狠捏緊了拳頭,一張臉猙獰得可怕。他能夠體諒這家伙現在的心情,畢竟,當初他也經歷過類似的一幕。因此,他松開手后,又輕輕拍了拍李崇明的肩膀。
“英兄是最恨別人搶他東西的主兒,而且他也很聰明。當然,皇上就更是個明察秋毫的英主了。我就是給你提個醒,不管是不是只一兩個人胡說八道,這都不是好玩的。”
呆立的李崇明眼看越千秋徑直往外走去,他掙扎了片刻就長揖說道:“謝謝越九哥提醒!”
見越千秋頭也不回地搖了抑表示不謝,李崇明拳頭攥得越來越緊,仿佛借著那刺痛壓下心頭驚怒。他是很想和那個兄子一較短長,可不管皇帝對他流露出怎樣的善意,卻是絕對不會饒飼種消息的!
到底是誰,到底是誰要害他?
還有,臘月二十七那一天,他要不要陪神弓門這些人去玄刀堂?這會不會太招搖?
[三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