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千秋

第一百六十二章 賭上名號的戰斗

東陽長公主府,素來是寒士草根的天堂,是達官顯貴的地獄。

因為傳說中這位慷慨的長公主會甄別出有用的人才舉薦給皇帝,哪怕都是小官做起,可好歹是一條捷徑。至于朝廷大佬們……如果得罪了她,又或者貿貿然來通門路,被劈頭蓋臉地罵一頓那都是輕的。

所以,如今在長公主府大門口,一個身材健碩的半大小子站在一匹高頭大馬前,手執長槍堵了門,自然引來了不少人張頭探腦圍觀。只不過,即便是膽子最大的觀眾,也離開了整整二三十步,不敢太過靠近,至于指指點點,議論紛紛,那就更加沒人會如此不智了。

即便聚集了數十人,可偌大的地方卻沒有多少雜音,只有人和馬的呼吸聲。

而站在眾目睽睽之下的白不凡,此時一面竭力壓抑著胸口勃的戰意,一面卻還不得不頂著極大的不安。他雖說初來乍到京城才數月,卻不可能沒聽說過越千秋的名聲。可越聽說越九公子當初小小年紀就敢頂撞高官,眼里沒有皇子,連皇帝也縱容幾分,他越覺得不忿。

他雖說才十五歲,卻已經上過戰場了——即便一無所獲——可越千秋不過是在京城橫行霸道而已,憑什么卻能被人稱之為蝎子王,而他卻被人叫做野豬?

他不在乎什么金陵四小公子之類的虛名,可他絕對不甘心被徒有家世之輩壓在頭上!

就在白不凡幾乎等到不耐煩,想要高喝一聲再次邀戰的時候,他突然只見原本虎視眈眈守在門前的家丁突然分列兩邊,緊跟著,一個身材頎長,眉目清俊的錦衣少年便大步出來。他曾經見過余長清和鐘靈,都是相當俊俏的書生,可和此時來人一比,卻立時顯出了文弱。

越千秋一出來就上下打量了白不凡一眼,見其身材健碩,此時袖口高高挽起,露出了一塊塊鍛煉得極其扎實的肌肉,仿佛都蘊藏了巨大的力量,原本還覺得肚子有些窩火的他不禁有些手癢。

他瞥了一眼白不凡旁邊的戰馬,當即挑眉說道:“我沒工夫隨便應人挑戰,你要是能說出一個過得去的理由,我也許還能考慮考慮。”

白不凡頓時被激怒了:“越千秋,你不過是憑著家世橫行的紈绔子而已,憑什么被人叫做蝎子王?”

越千秋沒想到人家居然還眼饞自己的綽號,簡直覺得一腦門子汗,很想說你要你拿走。可轉念一想,他就氣定神閑地呵呵一笑。

“原來白公子氣勢洶洶跑過來,是為了這個。行,只要你能勝得了我,你想取什么綽號,我就讓人幫你宣揚出去,保管讓滿金陵城再沒人敢提你之前那個難聽的。但要你輸了……”

白不凡其實并不怎么喜歡蝎子王,只是本能認為那比自己的綽號好太多了。越千秋這一承諾,那可真是說到了他的心坎里。因而聽到輸了兩個字,他就猶如好斗的小狗一般,立時咆哮道:“我要是輸了,就任你處置!”

這家伙好沒腦子……

別說越千秋嘖嘖連聲,就連跟出來的李崇明,也覺得論智商,對面這位金陵四公子之一絕對是墊底的。可當看到那長槍平舉,手臂紋絲不動,頗有些淵渟岳峙的架勢,兩人就同時面色一肅。越千秋更是微微一瞇眼睛,沉聲喝道:“王一丁,把我的刀拿來。”

隨著這個聲音,白不凡就只見公主府大門內有人應了一聲,很快,隨著一個相當沉重的腳步聲,他就只見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扛著一柄長刀從里頭出來。

之所以說是扛,因為他注意到那柄又細又長,足有一人多高的刀仿佛是精鋼一體打造,和刀柄幾乎一樣窄的刀身呈直線型,赫然乃是雙刃,讓他一下子想到了在父親軍中見過的那種形制有少許區別,但用法應該差不多的兇器。

“你居然能用陌刀!”

越千秋咧嘴一笑,單手從王一丁手中接了過來,揮舞了兩下之后,便雙手握住了幾乎和刀身一樣長的刀柄,這才似笑非笑地問道:“聽說白公子是上過戰場的,怎么樣,要和我步戰還是馬戰?”

瞧見越千秋握刀之后,氣勢陡變,白不凡就不禁心中掙扎了起來。長槍是馬戰利器,但也不是不能步戰,可越千秋如果真能用這陌刀,他還選步戰,那就吃大虧了。可是,他是登門挑戰的,要是騎馬對人家徒步,傳揚出去他會不會變成只知道占便宜的無恥之徒?

天人交戰的他還沒有做出決定,就只聽越千秋笑瞇瞇地說道:“白公子既然難以選擇,那就我挑吧,我想領教一下你的馬戰功夫!放心,師父師娘生怕我拿著這把陌刀砸了花花草草,所以這是刀刃沒開鋒,傷不了你和你的愛馬。”

白不凡頓時大怒,尤其是聽到旁邊的戰馬突然打了個響鼻,他就把心一橫道:“好!不過我也不欺負你,我摘掉槍頭!只要你能抵擋我十息功夫,就算我輸了!”

越千秋頓時大樂。他這六年雖說在金陵城沒少惹是生非,可被師父師娘操練得欲仙欲死,再加上孫立和徐浩這兩個級陪練,嚴詡還常常把死黨兼損友齊南天拉來,齊南天更會叫上一些麾下武藝不錯的心腹,所以雖說沒有經歷過生死戰,可切磋他卻快打到吐了。

而且還是最初每每累到被打趴下的切磋!

白不凡居然以為他不能久戰?天知道他在匯聚了各種名貴藥材的藥浴上用掉多少錢,多虧了爺爺大方,東陽長公主又幫忙出了一半!

而且白不凡還打算摘下槍頭,不知道沒了槍頭的長槍,空氣阻力會有少許差異嗎?而且,槍的殺傷力就在槍頭的扎,也就是戳,槍頭沒了自然威力銳減不止一半。當然,白不凡用的是白蠟桿子的軟槍,如果使得好,沒了槍頭,只用柔勁,同樣威力非凡。

可柔勁他也會!

越千秋微微一笑,隨手解開外頭的錦袍隨手扔給王一丁,露出了內中貼合身材的練功服,做了個手勢,氣勢十足地說:“請!”

因見白不凡翻身上馬,隨即后退拉開距離,四周圍觀人等刷的一下齊齊退開了十幾步遠,而剛剛安靜的氛圍卻再也維持不住了,甚至有好事的拔腿去通知別人。不過是白不凡和越千秋拉開距離的這一會兒功夫,看熱鬧的人便又增加了好幾十。

隔著三十步,看到白不凡長槍,眼神微凝,視線中仿佛只有自己這個敵人,再無他物,越千秋不禁贊嘆了一聲。頃刻之間,他同樣抱元守一,心神之中再無他物,無論是圍觀的人也好,那些喧囂也好,全都從耳畔退了下去。

然而,三十步外白不凡的呼吸聲,馬蹄刨動地面的微微顫抖聲,他依舊能夠清清楚楚地捕捉到。尤其是那一聲暴喝突然傳來,那連人帶馬疾撲的威勢迎面撲來,剛剛還幾乎紋絲不動的槍身如同毒蛇一般抖動,竟是看不出攻往何處,他瞬間把全身精氣神提到了最高點。

別看沒槍頭,這挾著馬力呼嘯而來,被扎中了至少得躺幾個月!

越千秋深深吸了一口氣,不閃不避,竟是徑直迎了上去。便是這不退反進,他在冥冥之中依稀察覺到,白不凡那槍勢針對之處,乃是他的左前臂。

相對于上身腿部和主要握刀的右手,那個位置既非要害,就算受傷也對將來妨礙最小,他不禁對這個挑戰者生出了小小的好感。

但預感畢竟是預感,他并不敢放松警惕,沉重的刀身倏然前攔,帶著一往無前之勢,卻在最后交擊之時,改強攔為巧撥,一時間,槍尖和刀刃碰撞了數下,叮叮連聲。

兩人都遠未到氣血最充足的壯年,可無論功法還是武藝招式,全都是得自長輩真傳。這倏忽間的碰撞自是各展所能。

然而,在情不自禁出了長公主府大門,近距離觀戰的嘉王世子李崇明看來,越千秋把那一把沉重陌刀舞得虎虎生風,將白不凡連人帶馬全都籠罩在內,白不凡那白蠟桿子大槍不少時候不是用來攔人,而是用來護馬,再加上越千秋步法靈動,一把明明應該剛猛的陌刀不是用來劈砍,而是更多的用來刺挑,柔勁十足,白不凡竟是絲毫占不了上風。

金陵城里世家子弟根本就沒有多少習武之人,不應該都是花架子嗎?

如果越千秋聽見李崇明這話,定然會呸的一聲。

屁的花架子!

玄刀堂本就是一群陌刀營老兵建立的,彼此交流的是戰陣上最利落的殺人保命招式,盡管嚴詡這個嫡系傳人沒上過戰場,可一代代去蕪存菁傳下來的招式,本來就絕非等閑。

眼見要拖到長久戰,雖說白不凡放話自己堅持十息就算贏,越千秋卻不打算鉆這空子。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陡然之間力貫雙臂,最初露面時那錦衣瀟灑公子的畫風陡然一變,整個人竟是如同當初嚴詡對戰杜白樓一般,雙臂就猶如吹氣球似的猛然肌肉鼓脹,撐破了衣服。

他刀柄反轉,撥開白不凡那槍桿之后,猛地就是雷霆斜劈,那刀光一改之前的小巧靈動,變得大開大闔,赫然是開打以來最最勢大力沉的一刀。

一瞬間由柔轉剛,白不凡不禁極其不適應。

最讓他無法抉擇的時,自己和身下坐騎黑云雖說從小在一起,卻遠未達到最最默契的水平。這一刀他躲得開,黑云卻是必定遭殃。想到自己曾經親眼見證過陌刀之下,鐵騎盡碎的一幕,他終究舍不得愛馬,竟是連人帶槍飛撲而下,試圖獨自擋住這重重一刀。

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了呵呵一聲笑:“你上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