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劇之所以是鬧劇,正因為離開了正主兒,立時就鬧不起來了。
嘉王世子的馬車一走,越千秋一走,懶得再去理人的劉方圓一走,那位賣身葬父的少女,便如同原本在微風中搖曳的柔弱白花,如今風沒了,柔弱小花再也搖曳不起來,當然就徹底耷拉了下去。甚至連她后頭那一尾蘆席包裹的尸體,都讓路人厭惡了起來。
好端端的路上放一具尸體,多晦氣!
好在越千秋還是很顧惜環境的人,臨走時找了一個差役,給了一些銀子,吩咐人立時聯絡壽材鋪,把這些尸體一一收殮入土為安,順便登記那些姑娘的名字住址以及工作意向,以便于回頭催帳。作為一個立志不做濫好人的五好少年,他最痛恨的就是亂花錢。
自從嚴詡搬回東陽長公主府成親之后,這些年來,越千秋都是公主府和越府兩頭住,一個月長公主府樁天,越府二十天。
曾經當他蛇蝎一般避之惟恐不及的越府二房三房,還有那些勢利的下人們,如今無不對他客客氣氣。只有大太太一如從前,時不時還把他提溜過去教訓幾句。
這一天,又是他回越府住的日子。當他騎著白雪公主到了大門前時,正好看到一前一后兩乘轎子。前頭是他很熟悉的越老太爺的小轎,而后頭的他瞅了一眼,也覺得有些眼熟。
可這會兒不是追問的地方,他讓了轎子進去,隨即策馬跟著進了專供車馬進出的小門。等到了二門,看到老太爺身后的轎子里下來一個人,他就立時跳下馬迎上前,笑呵呵地作揖道:“李世伯,您又來家里和爺爺商討要事啦?”
李長洪斜睨了一眼越千秋,忍不住輕哼了一聲。自從被這爺倆設計了之后,他在朝中就處處遭人排擠,而越老太爺有意示好,他又氣不過那些為了爭搶刑部尚書一職就亂排擠人的同僚,一氣之下,也就上了越老太爺的賊船,如今已經好幾年了。
越老太爺在當年那場大戰之后積功入了政事堂,在前頭兩位宰相年老病故之后,一路當到了現在的次相,赫然和首相趙青崖分庭抗禮。而李長洪也得到了絕大的好處,因為他竟是在越老太爺的舉薦下接任了戶部尚書!
那時候,也不知道多少人鼓動他自立門戶。可戶部上下都是越老太爺提拔上來的吏員,他認清楚自己有多少本事,深知亂折騰的下場就是余建龍第二,因此從來就沒起過那份心思。
可這并不代表一大把年紀的他就會輕輕巧巧放過老坑自己的越千秋。此時此刻,他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就慢悠悠地說道:“九公子,你都十三了,你侄兒長安都已經考了秀才,你什么時候去考個功名回來?”
聽到李長洪故意提這一茬,越千秋一點都不尷尬,而是聳了聳肩說:“長安是爺爺的重長孫,咱們越家第四代的領頭人,至于我,第三代還有大哥、二哥、三哥、四哥”
察覺到要是不打斷,越千秋能掰著手指一口氣說到八哥去,越老太爺不得不咳嗽一聲道:“千秋,怎么一見李大人就耍貧嘴?都多大的人了,還老是小孩子脾氣!”
“在爺爺面前,我就是四十歲也是小孩子!”越千秋笑吟吟地回了一句,言下之意不外乎是說越老太爺能活到百歲開外,見老爺子回了個沒好氣的白眼,但顯然心情不錯,他就殷勤地過去扶住了爺爺的胳膊。
至于今天和小胖子那點交鋒,以及遇到了嘉王世子的事,他是半句都沒有提。
當然,把老爺子送到鶴鳴軒,越千秋就很有眼色地打算開溜。雖說他如今是十三歲,不是七歲,可也不會自認為有資格過問連越大少爺都沒資格旁聽的正事。可他才剛剛轉身,就只聽背后傳來了越老太爺和李長洪說話的聲音。
“千秋當初因為抓到了北燕那個刺客,如今身上已經有六品出身了,倒不用和讀書人去搶一個功名,省得被人戳脊梁骨。只不過,他整日里游手好閑,仗著他師父教給他的一身武藝欺負人玩,那卻也不是個辦法。最近,上三門中六門下十一門即將匯聚金陵”
這話還沒說完,越千秋就又驚又喜地轉過身來。
“爺爺,這么說霽月要進京了?”
“臭杏,只記得你那個芯頭!”
越千秋頓時嘿然一笑,拔腿就跑:“我當然還知道,重修武品錄的事情終于成了!爺爺真厲害,怪不得能當到宰相!我讓徐老師去給師父和師娘送個信!”
“急性子,我還沒把話說完呢!”
已經一溜煙跑到門口的越千秋頭也不回地說:“知道,肯定是讓師父這個玄刀堂掌門出面接待各門派代表,師娘這個回春堂弟子幫襯,我這個掌門弟子也得操持操持!”
見越千秋已經出門跑得沒影了,門外的越影探進頭來,那張素來不大有表情變化的臉此時此刻分明帶著幾分笑意,隨即掩上了門,越老太爺方才沒好氣地直哼哼。
“我這孫子簡直是給那女人養的,一個月在那住小半個月不說,有什么事都想著那邊。”
李長洪心想,要不是這樣,從前還和你常常對著干的東陽長公主,如今怎么會也被外人看成是你最強有力的支持者?你這老狐貍一步一算,雖說偶爾也有失蹄,可大多數時候,所有人都被你算得死死的!
這幾年世家子弟出色的不少,寒門書生出頭的也很多,相比之下,沒有世家背景,也不是書香門第出身的草根,畢竟鳳毛麟角,所以越老太爺在經營政治勢力時,本來還有著天生的缺陷。可架不住老頭子實在是手段出眾,竟硬生生從兩大陣營撬了幾個英才的墻角。
而最重要的是,在劉靜玄和戴靜蘭兩個昔日玄刀堂弟子率軍南投時,四個在北燕政治見解與當權者不和的大家族在那邊大戰的掩護下毅然南下,而且是連根拔起,一個都沒留給北燕的那種。六年來四家人除了家主授官,又都有子弟出仕,全都成了越老太爺天然的同盟者。
在這幾年每個人都只看見越千秋這個越府養孫上竄下跳的時候,越大老爺已經不動聲色在太守任上連得兩次上上考評,調回了京城,如今已官居鴻臚寺卿。
而越大少爺,在京城低調地熬到七品,放出去做了一任縣令,眼看都快夠格勛守了!長房另兩位少爺讀書能力平平,恩蔭九品,如今都放了出去做縣尉。二房三房竭盡全力各供了一個秀才,雖仕途如何說不好,但二老爺至少也是可以恩蔭一子的。
越府二代和三代,已經都接上了,第四代越秀一,也剛考出了秀才。
相比之下,越千秋那簡直就是放在前頭的障眼法跋眼法!
被人當作是障眼法的越千秋,此時此刻走在回親親居的路上,卻是眉飛色舞。
當時他和周霽月離別,雖說約定探望彼此,但周霽月要重建白蓮宗,從田產房產到人員再到各種關系全都要從零開始,輕易沒法離開重回金陵,而他被嚴詡和蘇十柒再加上越老太爺和東陽長公主壓著,也不得不苦著臉接受了一張堪稱恐怖的訓練表。
鑒于每個人都認為他太會惹禍,所以全都認為他有必要練成一身足以自保的本事。
于是,這六年來,除卻偶爾出城去莊子上休閑小,他根本就沒辦法離開過金陵,也就只能禍害一下金陵城里的人,偶爾調戲一下小胖子,順便被小胖子反調戲了。
他和那個當初拐到家中,陰差陽錯之下結緣的芯頭,就只能靠鴻雁傳書保持聯系。在那些信上,兩人最多的是一個抱怨宗主難當,一個吐槽長輩逼得太狠。
想到闊別六年的重逢,越千秋眉飛色舞,手上扣著的一枚飛蝗石突然凌空射出,隨即一躍而起,在幾個仆婦驚詫的目光之下,將一只喜鵲納入掌中。可就在他欣喜于這只旭昏而不傷的時候,他就聽到身后傳來了一聲憤怒的指責。
“九叔,天生萬物皆有靈,你怎么又開始欺負這些無辜的鳥兒了!別人練武是保家衛國,只有你成天不是欺負外頭那些人,就是玩弄這些小動物,再有就是虐待花花草草”
在越秀一那比從前厲害一倍的嚴肅嘮叨聲中,越千秋唯有落荒而逃。
嗯,希望這個侄兒趕緊連中三元,用那張義正詞嚴的嘴到朝堂上去禍害那些老大人吧!
[三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