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老太爺早退了。br/
對于天賦異稟,對數字極其敏感,記得下全天下各州的田畝數,人口數,各種雜七雜八賦稅數字的他來說,起早貪黑加班加點固然很少,可遲到早退也幾乎是不可能現象。
所以,這才剛剛午飯后沒多久,當看到越老太爺牽了越千秋從正堂里出來,小吏們或多或少都好奇地打量著那位傳說中更像是越老太爺親孫子的越府養孫。
而正好辦完了事從外面回來的戶部侍郎李長洪迎面碰見這祖孫倆,卻恨不得扭頭就走。
直到現在,不少老大人還以為他是越老太爺推薦的刑部尚書人選,沒少給他小鞋穿!
他板著臉上前,隨隨便便拱了拱手就想溜,卻沒想到越千秋竟然還和他打了個招呼。
“李世伯好。”越千秋叫完人之后,更是熱情地招手道,“李世伯有空常到家里坐。”
最近力求和越老太爺劃清界限的李長洪差點沒一頭栽倒下去。見越老太爺竟是也順勢轉過頭,非常和藹地向他頷,他終于意識到,這對祖孫全都是故意的。
被他們這么一耍,他這兩天的努力再次完全白費了!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和這對討厭程度如出一轍的祖孫倆拼了!
然而,等到出了戶部衙門,上了那輛越影親自駕駛的馬車,越老太爺也好,越千秋也好,全都沒了人前那番游刃有余的模樣。
越千秋之前在武德司換了一身和自己原本差不多身量的衣裳,如今看上去倒像個尋常孩子。他昨晚上沒睡好,今天又被折騰得一肚子火氣,此時忍不住打了個呵欠,隨即就忍不住偷覷越老太爺,心里盤算是不是應該認個錯。
畢竟,是他最近出風頭出得太多了,這才有了這次的禍事。
可他還沒想好呢,越老太爺就沉聲問道:“小四那三個主意,你覺得哪個好?”
越千秋頓時驚悚了,下意識地叫道:“哪個都不好啊!”
第一個,他得改口叫越老太爺一聲爹,叫東陽長公主一聲娘,想想那場面,他就想打哆嗦。而且,越老太爺想尚主才怪!這倆人要是真的看對了眼,根本不會在乎世俗那一套,肯定早就勾搭在一起了,可現在看來,那只是政治默契而已。
第二個,他得叫嚴詡一聲爹……好吧,嚴詡應該很高興,可他絕對不要!這樣嚴詡就更加有理由不娶媳婦了,那他把蘇十柒誆騙到東陽長公主那兒豈不是白搭?
至于第三個……他才不要當皇子去宮斗!更何況皇帝能答應嗎?簡直開玩笑!
見越千秋表情和吃了黃連一樣苦,越老太爺不禁笑了起來。他摸了摸小孫子的頭,突然開口問道:“我上次對家里人說,我之前只不過是試探試探他們才說你是撿回來的,實則你就是小四的私生子,你如今也已經見過小四了,你覺得他是你親爹嗎?”
那絕對不是我親爹!
越千秋很想義正詞嚴地這么說,可話到嘴邊,他還是答非所問地說:“今天爹還對我說,我挺像他的。我倒覺得,他比三位伯父更像爺爺。”
“廢話,你們父子倆都是我親手帶出來的,能不像嗎?”老爺子沒好氣地罵了一聲,隨即沒有執著于剛剛那個問題,而是突然問道,“你想找你親生爹娘嗎?”
越老太爺這么說,無疑確證了他不是越府血脈,可這是越千秋早就知道的事,此時沒有意外,所以那回答也是異常干凈利落:“不想。”
越老太爺不禁有些詫異:“為什么?”
如果這小家伙是貪戀越府富貴,生怕親生父母寒微,那可不行,他非得把人糾回來不可!
“如果我真是爺爺抱回來的,他們雖說生了我,又沒養過我一天。人家都說子不教,父之過,那么子不養,難道不是父之過?”越千秋說到這里,心中已經隱隱約約有了猜測,不禁抬頭盯著越老太爺,“難道爺爺你知道我是誰家的孩子,現在打算不要我了?”
越老太爺如今早已經充分認識到了越千秋的胡攪蠻纏,聞聽此言,他不禁呵呵了一聲。
“我還想試探你,沒想到卻被你反過來試探了。沒錯,你的身世我自然知道。若非如此,當初見過你的那幾個人,除了小影,也不會全都被我安置到了其他地方。”
因為嚴二的失蹤以及那四個轎夫也再也沒出現在越府,越千秋確實曾經懷疑過。然而,當越老太爺明明白白說出,你的身世我知道這句話,他仍是不由得輕輕吸了一口氣。
說實話,他只關心之前那個從火場中救了他出來的丁姓婦人,至于其他人,他真的絲毫不在乎,更沒興趣知道自己有沒有什么驚天動地的身世。
因為他的骨子里是一個新的靈魂,除卻越老太爺這樣真正關心他愛護他的人,他不會認同那些和自己有同樣血緣的家伙是親人。
可這是屬于現代人的思維,他不可能也沒必要對越老太爺說,尤其是現在流言被編造成現在這棘手模樣的情況下。因此,他干脆直接保持了沉默。
面對他這種非常像是無聲抗議的態度,越老太爺也不由得嘆了一口氣。他如同鄉間農人一般雙手揣在袖管里,隨即淡淡地說道:“只不過,不管你本來應該是誰家的孩子,既然是我養了,那么你生是越家的孫子,死也是我越家的孫子,誰也甭想把你從越家帶走!”
“爺爺萬歲!”
越千秋想都不想就高興地喊出了這四個犯禁的詞,隨即就一本正經地說道:“其實我覺得,爺爺就用之前對家里人那個說辭搪塞別人就行了,我就是爹的私生子。我相信爺爺肯定早就準備了一大堆足夠堵人嘴的證據,只要您一口咬定,別人還能怎么樣?”
“再說了,那戲文上說的是金枝,我可是如假包換的純爺們!”
“拿公主去換皇子,這勉強還有點合乎情理。可拿皇子換個假皇子……做那事的人腦子有毛病嗎?”
這是越千秋在之前最初的驚愕和惱怒過后,平心靜氣想通的道理。
這又不是貍貓換太子,他早些時候就很八卦地特意向嚴詡打聽過,馮貴妃懷著李易銘——姑且認為那就是她懷的——那一回,宮里再沒有其他懷孕的嬪妃甚至宮女了。既然沒有貍貓換太子的必要,還換個屁啊!
“總之,都怪我這些天出風頭太多,被人惦記,連累了爺爺。“
“呵呵。”
越老太爺呵呵笑了笑,眼睛瞇縫了起來:“這次怪不得你,是我只顧著攻城略地,忘了被人后背插刀,讓人鉆了空子。至于你的身世,確實是你說的這一條最能塞住悠悠眾口。本來,別人就不信我當年會隨便抱個孩子回家當孫子養,這黑鍋小四不背誰背?”
越千秋頓時眉開眼笑。雖說他根本不想認越小四那家伙當爹,可諸害相權取其輕,相比越小四出的那三個餿主意,他寧可多個不著調的便宜老爹。
反正年少輕狂,荒唐成性這八個字,放在越小四身上非常不冤!
他心滿意足地往越老太爺身上拱了拱,腦袋直接靠在老爺子胳膊,就這么很不講究地打起了瞌睡。越老太爺啞然失笑,突然現前頭簾子微微一動,卻是越影在駕車的時候分神扭頭看了他們爺孫一眼,他不禁搖了搖頭。
就連越影這個平板臉,對這小子也是真心喜歡,他憑什么把人讓給別人?
不過,小四那三個餿主意,還真是很有那小子的風格。
當馬車一路慢慢悠悠地行駛,最終拐進了越府大門的那條長街時,越老太爺突然聽到外頭的越影出一聲輕咦。他一下子意識到可能生的狀況。
“老太爺,有人來了,是武德司都知沈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