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的人,不論凡塵還是修士,都難逃一個名利場組成的陣,在陣中的人哪里能夠自行醒悟?
就像是唐敖夢中死在牢獄之中那樣,死了死了才明白前塵種種都是白費心機,只是做了一場夢而已。
人生在世往往看不透這一點,唐敖也是“死”了一次,經歷夢中的人生起落,才明白這世上不存在君子的國度。
唐敖已經可以肯定,自身仍然處于夢中,只是想要破夢而出難度不小,首先證明這是一個夢境都很難,如何才能做到呢?
一個人明明知道自己在做夢,卻無法從夢中醒來,想想就讓人毛骨悚然。
唐敖站在高處遠眺仍然火光沖天的固城,腦海中閃過一絲靈光,沒有驚動任何人,悄悄的消失在夜色中,去往的方向正是被毀滅的固城。
離固城越近,唐敖就越發謹慎小心,此時的固城已經化為一片殘垣斷壁,城中的大火將附近映照的仿佛白晝。
遍地火焰中,唐敖看到了為數不少的猛獸,每一只都和窮神獸奇雕塑相仿,它們在各處仔細的嗅著,似乎在吞噬著什么。
唐敖無法看清楚,正準備再接近些,無數的窮奇獸全都在一瞬間豎起了耳朵,紛紛化為一縷煙塵,這些煙塵匯聚成了一個模糊的樣子,赫然就是君子國金鑾殿中間那只異獸的模樣。
“破夢的關鍵,是那只神獸的雕塑嗎?”唐敖隱隱覺得自己找到了緊要處,隨即全身毫毛不由自主的豎立起來,慢慢的俯下身,一動不敢動。
只見唐敖之前特別鐘愛的那只騰根獸,緩緩的走向神獸虛影,二者之間似乎有所交流,虛影好像吩咐著什么,騰根獸頻頻點頭。
直到騰根獸離開,神獸虛幻的影子慢慢散去,唐敖這才站起來,膽寒道:“看來不止神獸有問題,哪怕這君子國不是虛假,每個人身邊的猛獸,怕也有蹊蹺。”
唐敖返回扎營的地方,不動聲色的頒布繼續撤退的命令,唐敖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君子國都城,去看看神獸窮奇的雕像,直覺告訴唐敖,那將是他明見本心的節點和關鍵。
一路之上,因為有了戒心,唐敖經常觀察身邊的騰根獸,還有其他人身邊的猛獸。
盡管看不見異常,可唐敖總有預感,真正左右人們恪守君子之道的是身邊的猛獸,仔細想來殊為可笑,豺狼虎豹也懂得君子之道?
越是堅守自己的本心,唐敖越發覺得君子國上下就是一出笑談,枉他熟讀圣賢書,竟然不知不覺墜入如此夢境,委實愧對先賢。
半月之后,唐敖帶著數十萬軍民來到君子國都城外,早已知道有可能會被群臣攻訐,唐敖在城門外信口開河,講了進退據守之道。
君子國上下有感于唐敖活命無數,雖然喪城失地,但還是以盛大的禮儀歡迎唐敖入城。
唐敖領兵在外,身帶殺伐之氣,不宜即刻金殿面圣,回到府邸后,唐敖把自己關在書房中。
知道破題之處在金殿的神獸雕塑上,可如何破開夢境,唐敖仍然有些摸不著頭腦,難道要徑直把雕塑砸爛嗎?
唐敖認為蠻干不行,那就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明天朝堂之上,不妨來一次邯鄲學步,看看會不會出現夢中那一幕。
哞哞聲響,唐敖看到口中叼著美食,一副獻殷勤的騰根獸,嘴角不禁翹了起來,起初唐敖認為此獸甚是奇妙非凡,非常喜愛。
如今再看,哪是什么祥瑞之獸,分明是懲善揚惡的惡獸,君子國人們表面上仁義道德,背地里僵化朽木,和這只騰根獸以及金殿上的神獸雕塑,鐵定脫不了干系。
唐敖知道騰根獸的本性應該是親近惡人,憎惡賢良,和君子國的宗旨背道而馳,卻沒有表露出絲毫,雙手接過騰根獸獻上的美食,一邊吃一邊說著騰根獸喜歡聽的言語,唐敖保證騰根獸能聽懂明白,也算是麻痹對方吧!
吃完騰根獸獻上的美食,唐敖心中偶然生出一個念想,頓時坐不住了,當即騎上騰根獸,直奔岳小群的府邸。
“這……這如何使得。”岳小群恭迎唐敖上座,聽完唐敖的話,整個人再也不復以往的機靈健談,訥訥的話都說不完整了。
唐敖看著岳小群身后的兩只猛虎,伸手在岳小群的肩頭拍了拍:“賢弟,此事就這么說定了。”
唐敖沒有再給岳小群開口的機會,匆忙離開岳小群的府邸,岳小群送走唐敖,癡癡的站在原地,嘴里呢喃道:“如此,豈是君子之道?可為何我又覺得唐敖唐大人句句在理呢?”
這一夜的君子國都城,唐敖接連拜訪除他之外的三公九卿,外加數十位君子國的柱石之臣,忙完這些,東方已經泛白。
唐敖舔了舔幾乎磨破的嘴皮子,臉上神采奕奕,自言自語道:“既然是夢,那就要做的大一點,我的這番作為,應該更符合所謂的君子之道吧!”
鐘鼓齊鳴,上朝的時間到了,唐敖整理儀容,乘坐騰根獸直達金鑾殿外,下來后伸手摸了摸騰根獸的額頭,不等騰根獸親昵的蹭來,唐敖嘴角噙著一絲笑容,大踏步走進金鑾殿。
唐敖貴為太尉,乃是君子國除了國主之外的最高軍事長官,而且今日早朝,唯一的重點是唐敖未嘗一敗卻接連丟了十幾座城池。
唐敖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辯解,說出個子丑寅卯的道理,否則就要為此付出責任和代價。
文武百官分列兩旁,君子國主柳毅端坐龍椅之上,目視唐敖:“唐愛卿,出戰旬日,戰況如何?”
唐敖出列道:“啟稟國主,天佑吾國,微臣幸不辱命,救得百姓七十二萬余人,無一人遭天淵國毒手。”
唐敖說完之后,眼角的余光看了看不遠處的岳小群,努了努嘴角。
岳小群遲疑片刻,出班奏道:“國主英明,太尉大人威武,君子國立國以來未曾遭受戰火荼毒,今天淵國尋釁滋生戰亂,而吾國無一人傷亡,實乃國主英明神武,真龍天子亦不及也。”
柳毅當即自謙道:“寡人已然草擬罪己詔,兩位愛卿之言,寡人受之有愧呀!”
御史大夫肅然道:“國主此言差矣!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歷無咎,自輕自賤豈是君子所為。”
又有大臣出班奏道:“國主開基立國,創萬世太平,當以今次為始也,吾等愿為國主驅馳,附驥明君,不求流芳百世,但愿以昭君子之心。”
柳毅急忙起身道:“愛卿言重了,寡人開創君子之國,不求名,不為利,只求問心無愧人人如龍,如此言語,是想要愧殺寡人嗎?”
唐敖看到一個又一個朝臣站出來夸贊國主柳毅,不禁想起了初到君子國固城集市內的買賣人。
漫天要價落地還錢本是人之常情,在君子國卻截然相反,如果道理互通,在金鑾殿上如此這般,又會產生什么后果呢?唐敖知道很快就能看見了。
群臣把國主柳毅捧的越來越高,堯舜禹湯難以企及,柳毅則盡可能的輕賤自身,最終說到了唐敖最期待發生的一幕。
柳毅袍袖一抖,面色肅然道:“諸位愛卿,如此國主,寡人不做也罷,今日就將傳國玉璽掛在此處,寡人去也。”
按照君子國的習俗,接下來群臣一定要百般挽留,三推三讓之后,仍舊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可是就在國主柳毅將玉璽掛在書案前,手還沒有挪開的時候,唐敖一進身,把傳國玉璽搶在手中。
唐敖如此舉動,滿殿皆驚,因為昨天晚上,唐敖密會百官可不是這么說的。
唐敖趁著國主柳毅,滿朝文武遲愣之際,雙手捧著玉璽,高聲朗道:三皇之際,父死子繼兄終弟及,五帝之時,天下為公禪讓有道,微臣雖不及國主開基立國,但國戰時刻活命七十二萬余人,古之先賢無人可及,實為真君子也……”
唐敖沒有任何自謙,反而先提及禪讓,又把自己大大夸獎一番,偏偏無人能挑出毛病,畢竟唐敖救回了數十萬百姓,完全有拿起玉璽的威望。
如此不按牌理出牌,游離于套路之外,讓習慣了君子國約定俗成規則的國主朝臣,面面相覷,不知如何為繼,金鑾殿內陷入了落針可聞的靜謐中。
唐敖手捧玉璽,眼珠不輟的盯著金殿中間的神獸窮奇雕塑,發現雕塑沒有任何異常后,心里忽悠一下,暗忖道:“難道是我分析有誤?破夢的關鍵不是此處?或者是我做的夢還不夠大?”
就在唐敖遲疑之際,神獸雕塑的雙眼突然靈動起來,緊接著整座雕塑一瞬間活了過來。
唐敖眼前一陣眩暈,手中的玉璽沉重無比,但總算謹守一絲清明,沒有失手把玉璽扔掉。
更讓唐敖驚駭的是,隨著神獸窮奇的活動,不論是金殿上的國主柳毅,還是金殿下的滿朝文武,竟然一個個化作青煙,悉數被神獸吸入了口鼻,最后就連金鑾殿也消失不見。
黑漆漆的背景中,只留下了神獸窮奇和唐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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