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把玉尺掉在地上時已然黯然無光,顯然受創不小,杜悠還略顯稚嫩的臉上微微有幾分扭曲的模樣出來,他一伸手,摸到了袖中那方黑沉沉的硯臺上,心道:“今日就算拼卻母親責罵,也要將這張衍斃在此處!”
“悠兒,還不住手!”正在他不顧一切動手時,突然聽到一聲朗喝,一個藍衣華袍,頭戴混元冠的中年人走了進來,前一步看他還在殿外,只是跨了一步,眾人眼前一花,他竟然已經到了杜悠的身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制止了他下一步的動作。
“咫尺之步,海角天涯,這人分明是玄光期第三重境界的高手,這才能駕馭玄光,于數里方圓之內縮地成寸。”林遠是識貨的,一眼就看出這個中年人的厲害之處。
修士開脈之后,分為九重法道,各為明氣、玄光、化丹、元嬰、象相、凡蛻、真陽、煉神、至人。
而每一法道,又分三重境界。
而至人,已是人身所能達到的極致。傳聞若再進一步,便是那傳說中那踏破虛空,遨游宇內的神明之境。
杜悠見到來人,吃驚道:“博叔?”
中年人卻不理會杜悠,轉而向張衍和顏悅色地說道:“張衍,今日之事與你無關,錯不在你,你可退下了。”
杜悠嘴巴張了張,卻被中年人以眼神嚴厲制止,不得不忍耐下去,只是用充滿殺氣眼睛狠狠瞪著張衍。
張衍臉色凝重了起來,這個中年人給他一種無比強大的壓迫力,而且氣機與寧沖玄類似,顯然是同一境界的高手。
但是寧沖玄身上那是一種凌厲而不張揚的沖霄之氣,并不針對旁人而來,可這個中年人身上卻有一股驚濤拍岸般的氣勢,一波波如潮水般重重疊疊向他涌來,在他眼中,周圍景物乃至整個大殿都一起晃動起來,仿佛被滔天怒浪所席卷,而自己則站在一葉扁舟上獨自面對這天地之威。
如果不是心志堅定,他幾乎站立不穩。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鎮定心神,一板一眼的行禮,道:“如此,張某告退。”
中年人訝然看了他一眼,顯然對他眼前還能開口說話感到驚異。
張衍轉過身,一步一步慢慢往殿外走去,他走得極其緩慢,仿佛背上背了塊萬斤巨石,甚至能看到他鬢角隱隱滲出了汗水,中年人眼神深沉,目注著他一路出了大殿。
一出殿門,張衍嘴角慢慢沁出一絲鮮血,他伸手擦了擦,心道:“今次還是托大了,沒想到杜悠身邊還有這樣一個高手。”
不過修道之路,有時候必須直面以對,如果因為前途一有危險就退縮下來,那么以后也面對其他困局時也會尋找各種理由,一次兩次還好說,但是一旦有了心理定勢之后,原本堅凝的道心就會萎靡退縮,韌性不再。
果真唯有努力提升修為才是根本!
他心中暗暗下定決心,今日我不及此人,但未必他日我也不及。當以此人和寧沖玄為目標,需時時牢記這日所受屈辱,以為鞭笞,有朝一日自己定要親手討回這個公道!
大殿之中,杜悠今日想收拾一個張衍都沒能收拾下來,已經無臉在諸入門弟子之前擺威風,匆匆敷衍了幾句話后,就將眾弟子遣散。
回到后殿大弟子的居處,杜悠就向中年人抱怨道:“博叔?今日為何阻我?”
“博叔”名為杜博,是杜悠那名至今不知道身份的父親派來暗中保護他的親侍,原本此人也不叫這個名字,只是為了掩護身份,這才改名換姓,對外稱是杜氏子弟。
杜博搖了搖頭,沉聲道:“如我沒有看錯,張衍手中剛才發出的乃是‘如意神梭’。”
“如意神梭?”杜悠一呆,他好似也聽說過這個名字,只是一時間卻想不出來。
杜博在旁提醒了一句:“如意神梭你想不起來,十二天梭你賢侄總聽說過吧?”
杜悠大吃一驚,失聲道:“十二天梭,那不是是掌門年輕時所用的法寶么?”
“沒錯,如意神梭便是仿制于十二天梭,乃是由門中孫至言孫長老所打造,孫長老是掌門第九徒,師徒一脈的中堅,這張衍能得到其中一只神梭,與掌門一系關系定然不淺,而你身份特殊,此時殺了他未免不妥。”
杜博道出了其中利害,并點出了張衍有可能的背景,非不能殺,實不可殺。
任何一人和凕滄派掌門扯上關系,這就不能單單以他一個人來考慮問題了,杜悠世家出身,從小被當做未來的家族頂梁來培養,這個道理他還是明白的。
只是終究年少,一個不是世家出身的入門弟子,他如今卻是壓不能壓,管不能管,打又不能打,實在是憋屈,不由恨聲道:“只要我為大弟子一日,上院賜下的丹藥華池,道書法器,張衍就休想從我手中拿走一樣!”
只有狠狠剝奪原本屬于張衍的東西,這才能稍稍發泄他心中的怒氣。
杜博卻是滿臉的不以為然,責怪道:“賢侄莫要忘了,下院大弟子之位上只是暫且借用,只為能名正言順享用貝場,使用貝王真露開出不亞于掌門弟子的上品脈象,又怎可一心眷戀于此?”
杜悠被杜博訓斥,不見惱怒,卻反而是眼前大亮,不由站了起來,急急追問道:“博叔,借貝王開脈一事,可是掌門同意了?”
“我今日來便是要告知你,”杜博微微一笑,做了個手勢讓杜悠坐下,看后者勉強安住性子坐下后,他這才慢慢道出原委。
“兩月前我凕滄派搶下熒云貝場,此次爭奪杜氏出了大力,族中子弟死傷了不少,是以掌門答應將此貝場的貝王借于你使用一月以作開脈之用,為了此事不至于引發各家不滿,族中所費話的代價也頗為不少,此事在你上山之前便已定下,只是怕你按捺不住性子,是以一直沒有告訴你。”
杜悠聞言喜不自禁,如果不是在杜博在前,說不定要跳起來大呼幾聲。
誰都知道用貝王真露開脈所結脈象都是上品,再加上他的開脈功法也是族中秘傳,凝結出上中品的脈象不在話下,甚至傳說中上上品的脈象也有可能。
杜博見他似乎有些忘形,又點了他一句:“如今各家雖表面收下我等重禮,卻也都在暗中窺伺,是以這個時候宜靜不宜動,那張衍既與掌門一系有所勾連,我勸你千萬不要節外生枝,免得一不小心讓各家抓我等痛腳,導致橫生變數。”
杜悠認真點了點,道:“博叔我記得了。”又哼了一聲,“如此,倒是便宜那張衍了。”
“便宜他?”杜博嘿然一笑,道:“適才張衍在我玄光壓迫下已然受了些許內傷,教他吃了一個苦頭。”
“哦?為何不直接……”杜悠不解,既然杜博能在無聲無息中傷到張衍,想必也能暗中殺了他,為什么不趁機動手呢?
杜博搖了搖頭,道:“如我欲取他性命,那把如意神梭定然飛起護主,屆時我必得毀去此寶才能克制于它,只是此梭與主人心血相連,一經折損,必定驚動此寶主人,僅僅為張衍而得罪此人,那殊不值當。”
正因為有種種顧慮,杜博今日才任由張衍平安離去。
“再者,賢侄要對付張衍也無需急在眼前,”杜博語重心長說道:“我等修士修為才是根本,等賢侄你取得貝王,凝結出上品脈象,再有我杜氏在背后做后盾,想要找回這個臉面還不容易?區區一個下院弟子,與真傳弟子之間孰輕孰重,難道上院諸仙還分不清楚么?”
杜悠諾諾應聲。
他少年心性,所想的都是直來直去,他人辱了他的臉面,他也想當面狠狠報復回去,不喜歡那些彎彎繞繞,只是杜博現在這么說,他再不甘也只能這么聽。
杜博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笑了笑,道:“賢侄似乎心中還放不下,也罷,我教你一法,不用動手,也能削了張衍的面皮,叫他在山上無法立足。”
杜悠眼前一亮,跳起來道:“什么辦法?還請博叔教我!”
“望星峰上的洞府本是下院產業,你身為大弟子,職司中本有為一眾弟子安排修煉居處之責,我聽說張衍如今獨居一峰,你可下令收回望星峰,只說另有安排,再命張衍搬去捉月峰居住,可下院那些弟子畢竟出身與他不同,他若厚顏去那里,必定受眾人排擠,進退不得,然我觀張衍,性格孤傲,寧折不彎,奪了他居住,他必定沒有臉面再留在山上,如此一來,不費一手一腳,便能將他趕下山去,你也可以來個眼不見為凈,待日后再尋他麻煩不遲。”
張衍身為入門弟子,搬去捉月峰居住正是合情合理,任誰也挑不出毛病,反而不明真相的弟子還要夸一句杜師兄體恤師弟,如果張衍在望星峰賴著不走,那反而會落下口實,讓對付他的人有了借口。
只是被人從原先的處所趕了出來,你還有臉留在山上么?而沒了修煉洞府,你還能安心修煉么?
杜博此計,可謂釜底抽薪。
“好主意,好主意,博叔稍等,我即刻傳命下人去辦。”杜悠越想這個辦法越好,興沖沖跑出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