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我們是先回去向殿下(源賴光)復命,還是直接去左大臣府?”說話的這武士是碓井貞光的副手,一出親王府大門,就忍不住問。
親眼看到四大天王之二之死,素來堅信的這人,也忍不住心生怯意。
現在這情況,就算是賴光公也難鎮壓,只有請求左大臣了。
“混蛋,我們是殿下的家臣,直接去左大臣府,合適嗎?”碓井貞光自己都心亂如麻,不計較手下的惶然無措,只是呵斥:“再說,左大臣能隨便接見我們?”
說穿了,源賴光本人,都是藤原家的家臣。
左大臣藤原道長,事實上就是日本第一人,豈能輕見?
“抱歉,大人……”副手立刻明白過來,羞愧的說著。
“先去見殿下,再由殿下稟告左大臣。”碓井貞光掃了一眼:“休得廢話,更不要提分兵。”
“不要再中山田的詭計,你我一起去。”
“嗨!”
碓井貞光帶著數十人奔在大街上,不是不想騎馬或乘坐牛車過去,但平安京城內騎馬奔馳,有可能犯了忌諱,而藤原府跟親王府都位于貴族聚集區,現在尋馬或是牛車,反耽誤時間,遠不如直接奔過去更快一些。
這些都是身經百戰的武士,論短途奔襲,自然不在話下,而個個身上帶血,殺氣沖出,途中遇到的路人,無不驚慌退下,讓出路來。
才奔了一段路,就已出了親王府這一片區域,前面一架橋出現,是通往源賴光府的必經之路。
只要經過了這架橋,再往前一段路,就可以望見外墻。
碓井貞光心中突有了一種不安預感,這讓他不由腳步慢下來。
“大人?”
停下腳步,碓井貞光又感覺不到不安了,頓覺自己太膽小,難道經過了剛才的事,自己堂堂賴光公的四大天王之一,被嚇成這樣?
這簡直就是恥辱!
想到這里,說:“繼續!”
雖不明白主上在糾結什么,卻立刻服從,應道:“是!大人!”
長橋轉眼即到,此時不僅沒有一個行人,就是附近也只有這一群武士,安靜的橋上,幾片枯葉隨風吹過,冷風中,仿佛有人在悲鳴。
才一登橋,碓井貞光就意識到不對,伸手拔刀。
“噗!”橋洞翻出一道人影,一瞬間翻躍上來,刀光一閃,本鈍黯的木刀,在陽光下反射著血光。
碓井貞光在這光下,眼一瞇,心中恐懼頓時襲上。
同時,一道聲音急切傳來:“且慢!”
可刀光毫不遲疑,就在這時,副手本就半掩著,這時疾沖攔截,只聽“噗”一聲,布帛撕裂聲,肉體連一擋的作用都沒有,刀光將半片切開,繼續斬下。
“嗡”碓井貞光的刀已格擋,身上突升起了一個青色光罩,似乎是一面光盾,將刀光擋在外面。
“噗”刀光只略一擋,就切開了光罩,繼而砍下。
碓井貞光受此一刀,半個面孔斬開,一粒滾圓的眼珠自眼眶中跌了出來!
就算這樣,只屬一顆眼的碓井貞光,還是能在疼痛傳來瞬間,看清楚偷襲者的樣子。
是山田信一!
碓井貞光看著這個少年武士,甚至來不及有任何表情,整個身體后仰,沉重的跌翻在地,鮮血涌出,將橋都染成了血色。
“殺!”
接著毫不遲疑,德國當年所謂的閃電戰,就是以雷霆之擊,顯示擊潰敵人的反抗,使其不能合力。
裴子云精通兵法,真正把精髓融入武功中,自掌握戰機。
“噗噗噗”聲刀光不絕,裴子云以極快速度沖前,長刀揮動,每一次刀光一閃,都有慘叫和血泉飛濺,接著就是各種各樣肢體。
等得殺穿過去,五十武士,已倒下了十余人,這才從突然襲擊中醒過來,當下紅著眼,就要拼命。
“住手吧!”河面再次傳來了聲音,似乎帶著魔力,三十余武士身體一僵。
不去理會彌漫在鼻間的血腥,裴子云垂眸看了一眼死不瞑目一堆尸體,這才看向了不遠處的河面。
在普通人眼中,一條小舟上,一個男子立著,而在裴子云眼中,看到兩個式神正手持劃船的木槳,侍立左右。
趕來卻沒能及時制止這場殺戮,正是曾邀裴子云入府做客的安倍晴明。
“山田君,你的事是般若之禍,親王殿一事也只是誤會,你既已饒過王妃,何必趕盡殺絕,非要致他們與死地?”
安倍晴明穿著狩衣,在河面微風吹拂下,看起來很是灑脫。
剛剛目睹一場殺戮,還平靜與殺人者對話,只是語氣中帶了幾分不解與郁悶。
裴子云望著舟靠近橋,一躍而下,落在甲板上。
安倍晴明嘆了口氣,沖著兩個式神點點頭,小舟很快調轉方向,遠離木橋,朝著遠處行去,只留下醒悟過來,憤怒的武士不斷跳下水。
當然,這是追不上了,就不知道凍死幾個。
“晴明公,你說,這是般若之禍?”裴子云目視,嗤笑一聲。
不同以前,自己這次降臨,是敵人有意識進行,自然有著種種壓制,這不過是其中一件。
現在說是般若之禍,之前為什么不說?
“而且般若啊……”裴子云目光放遠,嘆了口氣。
安倍晴明頓時挑了下眉:“山田君為何感慨?晴明還以為,山田君會深惡這種妖怪。”
“晴明公說笑了,感慨與誅殺并不矛盾。若說厭惡,還不至于,甚至我對般若還有些同情。”
“哦?”這可真是讓安倍晴明意外了。
要知道自上次與山田信一接觸過,他就已知道了此人性情,就是不會憐香惜玉的性情。
從山田信一在親王府行動,也可以看出這一點。
被殺般若是絕色,可山田信一的斬殺之刀,不曾遲疑過一絲。
此時裴子云卻說對有著同情……安倍晴明雖沒說話,表情就帶出了一絲疑問。
裴子云并不認為這個安倍晴明是真實歷史上那人,但是不得不承認傳說之安倍晴明的力量,雖警惕,也當是可以聊一聊這種話題的難得之人。
“橋姬、女房、般若。”
“這些女妖其實都是一個性質,就是代表著此世女子。”
“此世,女子住娘家,走婚制。”
“她們只能等待丈夫訪問,可以說,在經濟跟地位上,與別的女人不會有太大的沖突,不至于陷入內院紛爭。”
“但感情上,其實說不定比內院制更痛苦。
裴子云面朝河面,聲音淡淡:“多少女人因久久無法見到丈夫,因此一腔寂寞轉為恨意?這般若也許就是這時代特有一種妖怪。”
說到這里,裴子云暗帶譏諷一笑:“右近衛大將之母,不也是受害者?”
寫了《蜻蛉日記》道綱之母就是典型,954年,新婚半年,藤原兼家(后官至太政大臣)很有規律造訪,但只有半年(到入秋)就不來了。
兼家久不來訪,由于累積的不安和不滿,作者精神恍惚,以至于想不開,欲一死了之,但想到留下年幼兒子道綱(后從三位右近衛大將)孤苦一人,不忍離開,轉而想出家,藤原道綱痛哭也要跟隨母親出家為僧,見此情景,作者也不得不放棄出家,其吟誦的和歌“あらそへば”中,就包含無盡感嘆。
裴子云說法,讓安倍晴明很有些感慨,也有些尷尬。
藤原兼家之子藤原道長,就是現任左大臣,也是安倍晴明的恩主。
“山田君很清楚這些女子的苦楚啊,般若的存在,的確是因為嫉恨而生,多年獨守空房,無法見到丈夫,寂寞得只能日日靠著回憶與思念生活,怎能不生出惡鬼?”
“只是,既對般若都有所悲憐,為什么卻對碓井這樣不留情呢?”
正感慨,遠遠就聽到怒吼聲。
安倍晴明轉身朝已遠得看不清的橋望去,就見上面擠滿士兵,怒吼帶著那以壓抑的悲意,顯然渡邊綱發覺不對趕過來了。
“為什么對四大天王趕盡殺絕……”裴子云這時也看去,認真回答著安倍晴明的問題。
“四大天王同是源賴光的家臣,情誼甚堅,就算不談情誼,也是同一陣營,我別說殺了二個,就是殺了一個,就已沒有和解的可能。”
“既是不死不休,與其留下后患,不如全部殺了。”聽著遠處還算熟悉的怒吼,帶著滔滔江水都洗之不盡的恨意,裴子云笑了一下。
“你聽聽,這個渡邊的聲音隱含多少仇恨,安倍,這是四大天王最后一個,你覺得我怎么樣處置呢?”
裴子云看向安倍晴明,這一次直呼其姓,亦是一種態度。
“安倍晴明雖深不可測,非要為敵,亦不可留。”裴子云在心中想著。
安倍晴明在裴子云略帶殺氣的注視下,倒泰然自若,只是沉思,反在劃船的兩個式神受此殺氣一激,身體一頓,警惕看過來。
安倍晴明示意它們繼續劃,神色平靜看向面前的山田信一。
山田手中握著木刀,本是裝飾品一樣的存在,現在卻閃著幽光,這不知道是吸取了多少鬼神之血,已經讓這一把普通木刀,變成比這個時代口口相傳的妖刀更妖異的存在。
安倍晴明目光又落在山田信一臉上,這少年武士常懷悲憐,卻有勝過大多數人的冷漠,相信既這樣說了,就沒有回轉的機會。
可任由放肆行事,平安京的威嚴何在?
更不用說隱秘的任務了。
想到這里,安倍晴明惆悵嘆了口氣:“山田君,我不能任你這樣殺戮。”
安倍晴明觀察許久了,自己雖有不少強大式神,但山田信一的刀光,鬼神都斬,開戰結果難測,可他只得說著:“山田君,這是我的責任,您明白嗎?”
裴子云聽了話,抬眸看了一眼安倍晴明,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重重點頭,感慨:“我明白。”
每個人都有自己立場和義務,就算是安倍晴明也一樣。
不過沒有立刻開戰,這樣說時,裴子云一躍,雖離岸隔著幾米,還是輕松直接跳到了岸上。
“那就再見了,希望下次,不至于刀刃相向。”
說著舉步,正欲離去,安倍晴明就問著:“山田君,你接下來去哪?”
裴子云腳步不停,聲音傳了過去:“出京。”
坂田、卜部、碓井已死,源賴光必暴怒,既安倍晴明已擺了態度,那在平安京就不能呆了,而一旦出了平安京,任何追殺者都反過來成為獵物。
兵法已深入到裴子云的本質,在裴子云眼中,武功要晉大宗師,就必須同時是兵法大家。
指揮千軍,與手中一劍,哪有什么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