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風吹伊洛戰起齊楚
滎陽城。
公子扶蘇一身素衣,站立于城墻之上。身后,則是白發蒼蒼的昌文君。
公子扶蘇從函谷一路東逃,最終被農家的弟子所接應,與昌文君匯合。
一洗連日逃亡的風塵與疲憊,此刻的公子扶蘇神情雖然憔悴,但是眸光炯炯,眉角如刀,平和的神情之中暗蘊三分銳利。
昌文君年紀已老,身材卻是壯碩,一身罩甲,威武不讓青壯。他乃是與呂不韋,昌平君同一時代的人,一生經歷了大風大浪,至如今,仍然活躍異常。
“昌文君,天明他們怎么樣了”
三日之前,昌文君帶著天子靈駕過陽武,到了滎陽地界。三川守李由率眾迎接,更將要地滎陽成功讓出,自居廣武城。
在世人看來,這已經是李由降伏于公子扶蘇的信號。
“農家的人已經將之接應而出,雜家在其中也幫了不少的忙。”昌文君稟手道。
“他們沒事就好”公子扶蘇點了點頭,松了一口氣。
風吹拂而過,陽光照下,帶著暖意。
公子扶蘇閉上了眼睛,享受著這片刻的寧靜。
盡管他此刻,心中已經波瀾涌起。
無它,決定著天下歸屬的戰爭序幕就要拉開帷幕。而在這場歸屬之戰中,公子扶蘇已經掌握了絕大的優勢。
穎川郡,陳郡,東郡,碭郡四郡已經在他的手中,中原最為重要的產糧之地就在他的手中。
在如今這個時代,有糧食就意味著有兵源。
而這一切,都因為三川郡的歸屬而變得更加的順利。
三川郡本是韓國故地,兩周之都所在。秦統一天下后,本來將三川郡的治地立在了洛陽,后又遷徙在了滎陽。
因為滎陽乃是天下水系的節點,中原漕糧都經此進入關中,位置至關重要。
公子扶蘇占據了這里,就可以聚結關東之后兵向西,叩函谷而西入關中,直取咸陽,登基為帝。
“殿下有一點老臣還是擔心。”昌文君說著,輕輕的向前走了兩步,與公子扶蘇只有數尺距離。
“你在擔心什么”
公子扶蘇微微回轉身子,問道。
“此刻李由引軍在外,我們不可大意。”昌文君小聲在公子扶蘇耳邊說道。
“你是懷疑他有詐”
昌文君點了點頭,說道:“李氏一門此刻都在關中,李由家室也在其中,為嬴子弋所控。他讓出了滎陽,引軍廣武。公子,別忘了,敖倉仍在其手。江淮之間諸郡漕糧大半存儲敖倉,若是李由有異心,后果不可估量。”
聽著昌文君的話,扶蘇眉間微皺,問道:“你有何策”“召其回滎陽,若是他肯來,則說明李由沒有異心,公子可封爵于他,安撫為上。若是其不肯來,公子當引兵擊之,奪廣武,敖倉,然后才能順利西顧。”
“就照你說的辦”
一封令書很快從滎陽城中發出,傳到了三川守李由的手上。
李由接到扶蘇的令書后,沉默不言,帶著自己十數騎,星夜馳赴滎陽。
公子扶蘇見此,心中大安。
“公子殿下,我們現在雖然轄制了諸郡的兵馬。可是齊地,東楚諸郡,仍然在觀望。若是我們西入關的時候,六國余族復亂,該當如何”
屋中,昌文君指著桌案上的地圖,說道。
因為有著農家的幫助,加上他們先一步撤換了諸郡的守,尉。穎川等郡才能在扶蘇的控制之中。
可是這已經是極限了。
再遠的地方,不說時間上來不及。此時嬴子弋已經坐鎮關中,諸郡守也不可能在聽從他們的號令。
大秦三十六郡,很多都在觀望著這場帝位之爭的結局。
而昌文君正是擔心于此,若是帝國內部兩股大軍對峙在函谷一線,天下動蕩之際,六國舊族再次叛亂怎么辦
“你有什么計策么”
“不如依照舊時之言,各予其一郡之地。如此,不但可以暫時穩定地方,或許還能夠抽調兵員。”昌文君拱手建議道。
公子扶蘇卻是揮了揮手,說道:“不可”
“公子”昌文君疑惑的看著扶蘇,似乎有些奇怪他堅決的態度。
“趙國余族星散,如今,可慮者只有項氏與田氏。一郡之地所轄甚廣,不可輕予。讓其做大,再難收拾。”
公子扶蘇的聲音很輕,只是眉宇之間,卻是氣度恢宏,聲沉音決,讓昌文君肅然起敬。
這一刻,昌文君才發現,他也許根本就不了解公子扶蘇。他已經不再是那個謙遜以至于柔弱的帝國長公子了。
這些年風雨的磨練,讓他早已經成長為一個胸有城府的王者。
原來,不管是嬴子弋,還是眼前的公子扶蘇,他們最終想要做的事情都是一樣的。
一條由秦皇嬴政所開辟的道路。
昌文君想到這里,眼角莫名的有些酸澀,心中卻是欣喜,拱手道:“公子,那么我們該如何”
“六國舊族散于各地,其心各異,不足為患。這些年來,我安撫六國有名望的宗族,就是為了讓他們安于我大秦的統治。或許他們之中,仍有異志者,但已經沒有了這個實力反叛。農家六堂離散,俠魁勝七本是十四弟舊臣,不足以聚攏農家十萬弟子。朱家,田言,劉季,司徒萬里等人,可以在我的麾下效力,但不足以成為掣肘之患。可是田氏與項氏卻是不同,復國之志仍在,而他們也有著這個實力。只要天下一亂,他們必然會舉兵掠地。”
公子扶蘇一步一步圍繞著桌案的地圖走著,緩緩的說道。
“如今之計,只有從速。昌文君,一面引書于田氏,一面予書于項氏,安撫他們。另外,調集諸郡兵馬,聚集滎陽。只要我攻入關中,天下既定,他們便翻不起什么浪來”
現在公子扶蘇最大的優勢,便是距離和時間。只要乘著嬴子弋立足未穩之際,攻入關中,那么一切便已經決定。
“是,殿下”
狄縣。
“田儋,你們這是要做什么”
一個老者帶著自己的仆役,闖入了田儋在村落之中的農舍之中,氣勢洶洶。
此時,田儋三兄弟正在屋舍之中研究地形兵事。
老者驟然闖入,三人有些猝不及防,趕忙收起了桌案上的地圖。
老者乃是齊王建的弟弟假,在田氏一族中威望頗高。
“王叔此來何意”
田儋拱手笑問道。
“稷下死士為何近日調動頻繁”田假質問道。
“帝國兩子爭位,為防有變,自然要做一番應對。”田儋敷衍道。
“哼應對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想要做什么”田假趾高氣昂的說道:“你們可是想要將我田氏推往萬劫不復之地么”
“王叔何出此言”田儋等人驚訝的說道。
“你們打著好主意,乘著扶蘇公子西去。舉兵狄縣,東略齊地。可是你們想過沒有,公子扶蘇只是調集了韓魏西楚之間十數萬大軍。齊地兵馬仍尊秦,兵事險惡,就算你們能夠得逞。公子扶蘇平定了關中之后,必然發兵東向,我田氏安在”
田儋等人有些不懂了,說道:“王叔,以往你可是最為痛恨那暴君的,此刻怎么反而幫助扶蘇說話了”
田假揮了揮衣袖,掏出了一份帛書,說道:“向使那暴君何其殘暴。公子扶蘇仁德,允諾我田氏一郡之地,以供宗廟。何故再反”
田儋接過了帛書,看了一眼,質問道:“王叔,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扶蘇所言是真的。那么此刻來的就不是什么安撫之言,而是他的使者帶來的符節印信了”
“這.”
“他這分明就是要拖延我等,等到他西定關中,隨后隨便打發一點土地給我們。”田榮輕蔑的說道。
“哼,不必多說。即使公子扶蘇不復封王,我等田氏諸人也必有侯位。若是你們再存異志,別怪老夫大義滅親。”
田假瞪了田儋等人一言,揮袖離去。
“哼什么東西”田榮怒道。
“這個老家伙,說什么為了我田氏。實實在在是想要那侯位吧”田儋也是怒不可遏的說道。
唯有田橫,卻是輕輕撫著自己的鼻子,思慮著什么
“橫弟,你在想什么”田儋回轉頭來,看著田橫這個樣子,問道。
“這個公子扶蘇,我原來還真是小看他了。”
“怎么說”田儋與田榮問道。
“王位只有一把,田假顯然爭不過儋兄。公子扶蘇以此來分化我田氏內部,想來田角,田間,田安,田都等人已經收到了他事成之后封侯的許諾。這樣一來,我們再要起兵,可是難了。”
“這個混蛋”田儋罵道。
“那我們怎么辦難道真的就這樣等下去”田榮問道。
“無憂公主曾說,嬴子弋羅網之中的九幽堂,有著大量的奸細潛伏六國舊族中。我們本來的計劃就是要撇開這些人單干的。稷下死士在我們手中,內憂慮不足為懼,可若是項氏一族也被公子扶蘇說服,那我們起兵可真的沒有勝算了。沒有在外呼應的人馬,那么即使我們最終能夠復齊地,那么帝國平叛的大軍也足以將我們困殺”
會稽郡。
“兄長,何事這么高興啊”
項伯走到項梁的屋舍之中,看著坐在廊下拿著書信的項梁,笑問道。
項伯是項燕最小的兒子,項少羽的叔父。楚滅之后,項氏在楚地仍有很大的威望。其成員雖然分散,項伯也是東奔西走。近來,才與項梁會和。
“公子仁厚啊”項梁拍了拍大腿,笑道:“公子答應我等,誅滅嬴子弋后,復立楚國社稷,尊奉熊氏。并立少羽為東楚侯,繼承我們項氏一族。不但如此,還陸續為我等封爵。伯弟,上面還有著你的名字呢”
“哦真的么”項伯走上前去,在帛書上瞄了幾眼,笑道:“還真有封項燕之子項伯為下相縣侯。”
項伯喃喃念叨,臉上充滿了喜意,擺開架子,假模假式的說道:“那么以后,我也是一任王侯了。本侯駕臨,兄長還不行禮”
看著項伯的樣子,項梁撫須大笑,說道:“你啊”
項梁笑著,隨即臉色一沉,似乎在擔憂什么,問道:“伯弟,你剛從少羽那邊回來,他此刻正在做什么”“還不是和往常一樣,擺弄著那幾百兵馬。”項伯說著,看著項梁的臉色,聲音也沉了下去,說道:“兄長是擔心少羽那邊會有什么變故。”
項梁嘆了一口氣,說道:“自從那假熊心的身份被揭穿之后,少羽整個人也都變了。原來他本是贊同擁立扶蘇公子的。可是現在,卻是總想著要滅秦,殊為不智啊”
“是啊”項伯附和道:“公子扶蘇仁厚,頗能得人,有他在,帝國江山必然穩固。只要公子入關稱帝,到時北有蒙恬的三十萬軍,南有任囂,趙佗二十萬軍。就算關中的大軍不出,光憑帝國在我們周圍的郡兵,少羽那幾百人,就算是加上我們項氏的老本,也不可能有什么作為”
項梁點了點頭,站了起來,說道:“少羽這些年來也成熟了不少,應該不會這么不智”
青山之中,舊兵營寨。
項少羽正在校場上操練著兵馬,龍且走了過來,說道:“哥哥發來的消息,嬴子弋已經掌控了關中。他帶著胡亥,正要去與趙高匯合。”
“看來是時候了”項少羽聲音沉著的說道。
“可是少羽,梁叔那邊不可能會同意的。光憑著我們這些人馬,就算加上季布和英布的軍隊,就是一座縣城也攻不下來啊”
龍且說道。
“公子扶蘇若是成功進入關中,叔父自然不會答應我等。可是他要是失敗了呢”項少羽反問道。
“此刻帝國各郡長官都在觀望之中,若是公子扶蘇失敗,那天下的風向必然轉向秦太子”龍且順著項少羽的話頭,推測道。只是隨即又覺得不對,反問道:“少羽,你為什么這么肯定”
“因為那個人是嬴子弋”
項氏少主,勃勃的英氣間有著一股咬牙切齒般的肯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