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脊梁

第十章 我有我的堅持

數百名排隊報名的各地考生驚呆了,年輕的軍官和跑到他身邊的兩名衛兵明顯已被鄭毅的幾句話震懾住了,不知所措地站在長桌前方,進退維谷。

滿臉憤怒的鄭毅掃視全場,高聲吼出來轟動一時的言論:“來自五湖四海的朋友們,我實在不愿意跳上這張桌子,對著大家發泄我的滿腔怨氣和感想,可是一再被里面的軍官毫無理由地拒之門外之后,我不得不跳上這張桌子發泄一下,否則我很可能會怨恨一輩子!”

鄭毅用力咽了咽口水,繼續說出自己的心聲:“我叫鄭毅,來自武漢,畢業于中國最早一批開設的教會學校博學書院,我的家族三代官宦,家財萬貫聲名顯赫,可是為了革命理想,為了投身轟轟烈烈的大革命,我與自己的家族決裂了,懷著滿腔熱情和希望,來到革命大本營廣州。”

“三月二十五日凌晨我抵達廣州,三個小時后,我和今天一樣來到這里排隊報名,令我無比喜悅的是,雖然沒有所謂的黨國元老或者社會名流出具的推薦信,我也順利地通過了,當時接納我并告訴我次日下午兩點前來補填登記表的軍官,就是此刻坐在報名處里面那位軍官先生,可令我驚愕的是,第二天公布的獲準考試名單中沒有我,那個答應我第二天下午來補填登記表的先生也沒了蹤影。”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想來想去至今也想不通,但我沒有吵沒有鬧,繼續留在廣州緊張學習,耐心等待第二次機會,每天早上五點半我準時起來跑步,為將來考進黃埔軍校打好基礎,每天都堅持學習軍事理論知識,苦苦等候今天的到來,我獨自一人,孑然一身,盡管每一天都處于等待的煎熬之中,可我堅持下來了,終于等到今天,我感覺自己的生活充滿了陽光,整個人充滿了信心。”

所有的動靜都停止了,目光悉數望向高臺上慷慨陳詞的鄭毅,就連街道上的行人也停下腳步靜靜傾聽。

鄭毅深吸了口氣:“可是,就在剛才,里面那位曾經通知我第二天來補填登記表的軍官先生再次變卦,我排了三個小時五十分鐘的隊,輪到我時他只看了我畢業證上的名字一秒鐘,就把我的畢業證和修改了十數遍才工工整整寫下的履歷表扔回給我,我問他為何不準許我報名?能否給個理由?可他粗暴地說,不需要向我解釋,讓我立刻離開,不要影響他的工作。”

“在此,我不禁要問,你他娘的以為自己是誰啊?你他娘的有何資格拒絕一位千里迢迢趕來投身革命的熱血青年?黃埔軍校是你爹開的還是你娘開的?既然黃埔軍校不歡迎我,你們還在《新青年》和諸多報刊雜志上刊登廣告干什么?”

“嗡——”的一聲,全場驚呼一片,誰也沒想到鄭毅的膽子這么大,脾氣這么烈,周圍的官兵們也被嚇壞了。

鄭毅吼完就后悔了,可是話已出口覆水難收,干脆破罐子破摔,一了百了:

“我不后悔此次千里迢迢南下廣州,不后悔剛才說的話,如果連說真話的膽量都沒有,如何拋頭顱灑熱血投身革命?我不會被再三遇到的挫折擊倒,我的理想我的信念永遠不變,救國救民報效祖國的革命道路又不止一條,我會挺起自己的胸膛,昂起自己的頭顱,驕傲地離開這個我曾經無比向往的地方,雖然我現在一無所有,沒有一個龐大的政黨接納我,也沒有一所滿載全中國熱血青年夢想的軍校給我機會,甚至離開之后,我立刻就要為明天如何填飽肚子憂心忡忡,但我有堅定不移的斗志,擁有遠遠超過里面那些高貴的先生女士們的學識和膽氣,所以我將變得比他們強大百倍,活得比他們更瀟灑,更幸福!”

鄭毅說完一躍而下,不緊不慢地扣上因激動而脫落的風紀扣,向目瞪口呆的數百考生鞠了個躬,昂頭挺胸揚長而去。

兩個小時不到,南堤路二號門前發生的一切迅速傳開,傳遍整個黃埔軍校籌備處,也傳到了籌委會諸多成員耳中,鄭毅激憤的語言令無數考生深感震撼,也令籌備處的部分官員痛恨不已。

更令人沒有想到的是,次日一早發行的《商報》對整個事件進行詳細描述,摘選鄭毅的言論大肆評論,借此打擊廣州革命政府,譏諷尚未成型的黃埔軍校,一日之間就鬧得全城轟動議論紛紛,最后連大元帥府和黃埔軍校籌委會幾個老大也震驚了,不得不立刻召開緊急會議商議對策,并很快拿出補救措施:

立刻調查拒絕鄭毅報考的原因和經過,相關人員停職檢查,迅速找到鄭毅傾聽他的意見,動員他接受本陣營新聞機構的采訪,以挽回不斷發酵的負面影響。

而此時的鄭毅根本不知道事態的進展,他已買好兩天后的船票,做好離開廣州的準備。

次日深夜十一點,鄭毅再次來到阿德的攤子用晚飯,黑白顛倒同樣不知道事態發展的阿德給鄭毅炒了一碟牛肉河粉,聽鄭毅說再次被軍校籌委會拒之門外,明天就離開廣州返回上海,阿德立即讓老婆炒幾個小菜,拿出瓶米酒陪鄭毅喝上兩杯。

一瓶酒很快見底,重感情的阿德跑到隔壁攤子借來兩瓶,邊倒酒邊問鄭毅到了上海有什么打算。

臉色通紅的鄭毅搖搖頭:“還不知道,也許去洋行應聘,也許到哪個新開辦的學校做個老師,攢下些錢再考慮下一步怎么走。”

阿德有些舍不得脾氣相投的鄭毅離去,想了想低聲勸道:“既然這樣,不如到沙面的幾家洋行去應聘,你懂英文,又有修理機電的經驗,一定能找到一份高薪水的工作,再說了,到哪里不是打工?何必舍近求遠,何況你回到上海不一定馬上遇到這樣的機會,先留下一年半載,賺夠錢再回上海也不遲啊!”

鄭毅猶豫了,覺得阿德的建議也不錯,今天他結完酒店的住宿費買了船票,身上只剩下三十多塊大洋了,回到上海還得租房子吃飯,身上這點兒錢確實有些夠嗆。

阿德看到鄭毅心動了,立即再加上一把火:“你不是說過想學粵語嗎?留下來我教你,保證你三個月就能說一口地道的粵語,勾個女仔回去暖被窩都沒問題。”

鄭毅被阿德逗樂了:“好吧,我聽你的,其實我還是覺得自己沒死心,覺得依然有機會進入黃埔軍校,留下也好,不留下連機會都沒有了。”

“我實在搞不懂你,為什么這么想進黃埔軍校?”阿德對鄭毅的固執非常不解。

鄭毅哪里能夠把黃埔軍校即將到來的輝煌和自己心底里的想法告訴他,哪怕說了也沒人相信,只好違心地瞎扯:

“我從小喜歡槍炮,總想著長大當個決戰沙場的大將軍不許笑,你也有過夢想,所以大哥不笑二哥,喝酒吧,明天不跑步了,睡個懶覺,醒來就去沙面碰碰運氣,要是有人看上我就留下打工,沒人要我再想辦法。”

阿德高興不已:“這就對啦,船到橋頭自然直,你肯定有辦法的,我對你有信心。”

次日一早,習慣早起的鄭毅沒有睡懶覺,重新拿出皮箱中折疊好的西裝、西褲和小布袋里的手工皮鞋,裝扮一新趕去喝早茶,完了直接前往沙面租界的洋行。

鄭毅以應聘者的身份順利進入沙面租界,走了一圈發現德國魯磷洋行招聘的是火電廠維修技師,英國禮和洋行招聘會計師,比利時洋行招聘輪機長和機修工,日本三井商社招聘本地籍的資深商業主管,唯獨太古洋行招聘機電技術主管和維修技師共三人。

反復考量過后,鄭毅走進英國領事館東面的太古公司,發現人模樣的中年人正與四名老外用英語緊張討論,一圈沙發全被他們占據了,中間茶幾上擺開幾張設計圖,里側隔著磨花玻璃和紅木矮墻的雅致辦公室里,兩個年輕老外正在低聲討論,沒有一個人理會他。

鄭毅看到大家都在忙碌,干脆走到墻邊,細細欣賞兩幅油畫和靠近大門的船期通告欄。

十幾分鐘之后,從樓上下來一位中年禿子終于看到年輕的鄭毅,想了想合上手中文件夾,來到鄭毅身邊,疑惑地打量鄭毅一番:“年輕人,有什么需要我幫忙嗎?”

鄭毅禮貌地立正致禮,用嫻熟的英語說道:“你好先生,我叫鄭毅,來自長江中游的武漢,特來應聘機電技術主管。”

胡子拉碴的禿子愣住了,灰色的眼睛里全是難以置信的神色:“年輕人,盡管你的英語說得很棒,可是我非常懷疑你是否明白機電這個詞的含義,或者你能給我一個新的定義。”

鄭毅樂了,進來之前就有了這樣的心理準備,年紀太輕又沒有技術資格證明,確實很麻煩:“尊敬的先生,你尚未告知我你的名字,一見面就對我持否定態度,這不是一個紳士應有的表現。”

禿子的眼睛睜得更大了,凝視鄭毅的眼睛好一會兒,換了個較為隨和的語氣:

“好吧,我叫威廉懷特,太古公司廣州分公司的經理,估計年紀比你大三十歲。”

“不不!懷特先生,你的年紀應該在四十八歲以下,絕對不到五十歲,雖然我看起來比較年輕,但我還是具備一定的觀察力,而且我對自己的學識和能力很有信心。”鄭毅毫不客氣地笑道。

懷特根本不相信鄭毅的話,想了想轉身走到坐著一圈人的沙發旁,扯出一張圖紙拿到鄭毅面前:

“給你五分鐘,要是你能告訴我這上面畫著什么,我馬上錄取你,要是你不知道,請原諒我會狠狠揍你一頓,因為你浪費了我的寶貴時間。”

鄭毅點點頭,接過改動了不少地方的圖紙細細觀察,三分鐘不到把圖紙遞給懷特:

“這是一張直列八缸的船用柴油機汽缸剖面圖,上面標注為1918年維克斯公司出品,故障部分是汽缸,改動的部分為供油系統,并提出更換密封配件的可能性。”

“我推測,這臺柴油機應該是缸體材料和密封材料出了故障,否則不會僅使用短短六年時間就做出這么大的技術改動,不過也可以理解,畢竟制造這臺機器的時候世界大戰剛結束,加工工藝和制造材料遠遠達不到今天的水平,但是在總體設計上還是比較優秀的。”

“我的上帝你是在柴油機廠長大的嗎?”懷特徹底震驚了,沙發上幾個老外也面面相覷。

誰知鄭毅毫不在意地繼續賣弄:“其實問題也不大,在我看來,也許不需要做如此大的改動,只要把磨損嚴重的兩個缸體重新用鏜床修復,再從廠家定購配件修好它,還可以繼續使用個五六年,否則很可能得不償失,在科技迅猛發展的時代,每年都會出現新技術,新材料,船用柴油機的更新換代非常塊,相比之下,這個型號的發動機實在不值得投入太多。”

懷特呆滯良久,忽然上前把手遞給鄭毅:“好吧,你被錄取了,不過我還要考察你的操作技術,如果不能讓我滿意,我立刻把你踢出去,而且一個便士也不會支付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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