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倫到窗口看了一眼,眼睛所見,是濃霧。★
街上房子,和上次來一樣,只有少數有著光,在紀倫思考時,突聽見遠處有著窸窸窣窣的聲音,接著,就是大地產生震動,伴隨著這個震動,是一條巨大的黑蟒。
黑蟒披滿鱗甲,遠遠著,都吹過來的濃重血腥。
“轟!”蛇頭重重撞在大門上。
幾乎瞬間,整個小鎮醒了過來,一個個民兵和居民涌了出來,他們喧鬧著,爬上了圍墻。
“噗噗!”弩弓射下,多數在鱗片上彈出,少數深入,飛濺出黑血。
“轟轟轟!”大門似乎很堅固,蛇尾一次次掃在上面,都是不動,只是空氣里,漸漸散出惡臭。
一恍惚,眼前似乎一變,又似乎沒有任何變化。
天空沒有了月亮,燈光黯淡,腳步在街道上響起,有人抽出匕,別院走廊滿是血,抵達一處房間,門沖破,士兵沖入,姐姐被拉起,手中緊抱一個小熊,紅豆手鏈掉落下來。
“住手!放開她——”紀倫大喊,突驚醒,坐起來。
是個夢,紀相思正在床側緊握他的手,神情掩不住焦慮,安撫著:“阿倫又做噩夢了,姐姐在呢……”
“生什么事了?”
“阿倫半路昏迷過去,有大貨車撞上你的車,葉春少校讓姜山帶你先走,他自己中了槍……身亡了,內務府拿著特別授權令要姐姐轉院,姐姐逼著司機老熊開車過來……阿倫你身體怎么樣了?要不要去醫院?”
紀倫安靜聽著,又咳嗽起來。
“黑蟒越來越纏繞殘印,我的力量在下降,這與身體健康無關,是更深層異變……如果哪一天再無法保護……姐姐你聽我說,如果我保護不了你時,你要保護好自己……弟弟就這一個要求,能不能答應?”
紀相思似乎預感到些,淚水流淌下來,緩緩:“姐姐答應你……阿倫,我們回去醫院吧,專家團還沒走呢,你的傷一定能治好!”
紀倫握緊這個天真女孩的手,松開:“去休息吧,別壞了身體,不要哭……別讓人猜出來我的虛弱,趁這段時間,我教你一些防身本事,一些特殊知識,能讓你在各方面變得強大。”
“然后,你要裝什么都不知道,你要讓自己變得無害……與危險弟弟劃清界限,區分出來,讓雞蛋放在兩個籃子里,不要一起碎,你說是不是?”
聽著這種遺言一樣的交代,紀相思完全無法接受,撲上來緊緊抱住弟弟,淚水嘩嘩流淌在她蒼白臉頰上:“不要,我以為出了云霧山,過了力量考驗,一切都過去了,以后能風平浪靜生活……阿倫,我們做錯了什么?為什么這樣命苦?”
“弱小……就是原罪,永遠記住這點。”紀倫平靜說著,拂了拂她的頭:“沒有人能打倒我,至少這個時代還沒有,能殺死我的只有我自己,消化這黑蟒,至少需要三年……這三年里都不要打聽我的下落,如果能撐過去,我會來找你,再沒有人能擋得住我。”
女孩又落下淚:“如果撐不過去呢?”
“那就身體自燃,死了,別幻想著報仇,就算是替我活下去,你是我在這個世界唯一的痕跡……”
“就只是這樣活著?姐姐不甘心!”
“姐姐想要報仇?也沒問題,我死亡了,散去的力量會漸漸轉向姐姐你的身上,但會有個很慢的適應過程,還有一些特殊的知識放在靈界,越這個時代的潛力,等你去取得和實踐、掌握……”
“敵人根本不知道他們招惹的是怎么樣的對手,但個人是弱小的,在你強大之前……記得弟弟和你講的《基督山伯爵》,愛德蒙·堂泰斯的二十年蟄伏復仇故事?”
紀相思沉靜的聽著,房間里靜悄悄,似乎是暴風眼的中心,凝蓄著風暴前一刻的平靜。
夜色下小樓一片安靜,中間部已爆炸損壞,只做了簡單清理和加固,與紀倫暫住房間相隔很遠的客房,姜山抓著酒瓶,打了個酒隔,趴在桌子上喃喃:“義父……請告訴我……”
片刻,有人敲門,姜山一驚醒,過去開門,看到兩個衛兵送一個少女進來,定神看清楚她:“小梅,你怎么沒有回去?”
“管家還沒有回去……我……我想來看看你,你喝醉了?”小師妹折寒梅有些驚訝,回看了看兩個衛兵,他們點回到門口執勤。
“進來吧。”姜山搖搖晃晃讓開門,夜深人靜的環境讓折寒梅猶豫了下,還是進來,有些局促坐在桌前。
姜山沒理會她,繼續倒酒,一杯又一杯喝著悶酒,折寒梅就忍不住勸著:“這樣太傷身,別喝了!”
“你說……如果上級有兩個命令下來,矛盾沖突,應聽哪個?”
“當是聽更高級的命令。”折寒梅一頭霧水回答。
姜山沉默了一下,舉杯又繼續喝,看得出來他在經歷某種掙扎,折寒梅又安慰幾句沒效果,不由嘆了口氣:“本來找你,是有事的,現在我去叫輕云姐過來。”
“別……”姜山拽住她的手,有些大舌:“別讓她看見我喝酒……你坐下來。”
“我已經坐下來了,你放手。”折寒梅沒有好氣的說。
“要來一杯么?”
折寒梅猶豫了一下,舉起杯子小小抿了口,也是心事重重,不一會就跟著喝光了兩瓶酒,鼓起勇氣:“我感覺費管家今晚有點不太正常,去找他時一開始都沒見到人……姜山?姜山?”
少尉已趴在椅子上沉沉睡去,折寒梅神情就有些無奈,費力扶著他上床,要轉身離開時,迷迷糊糊伸手關上燈,忽的在門口頓住腳步,神情有些掙扎,最后羞紅臉頰轉過身去……夜風中,若有若無一些低吟聲開始響起。
第二天清晨,陽光照射在窗欞上,苗輕云上去敲了敲門:“姜山,出來吃早餐了……姜山?”
房間里響起女人的驚呼聲,聽著耳熟,苗輕云神情一怔,下意識推開門,就看到房間里一對年輕男女都光著身子躺在床上,她呆了呆,沉默擼下中指的嶄新訂婚戒指,放在神情緊張的小師妹手上:“恭喜你,小梅……以后照顧好他。”
“不!輕云,你聽我解釋……”
“師姐,你回來——”
陽光照射進房間里,平時都在一側守護的姜山和苗輕云很反常沒有出現,只有姐弟兩人。
輪椅少女捧著筆記本坐在臺下,紀倫拿著粉筆在小黑板上寫寫畫畫,解釋:“記住,單槍匹馬是弱小的,人類進化到這一步,還沒到社會解體時代,組織的存在就始終有著力量效應……”
“怎么樣建立組織,最難的是第一步,但在姐姐你接受并掌握力量后,就不難……力量是一切組織的基礎,但還不夠,要使人心服,需要用組織和思想來傳播凝聚……這個時代有這幾個思想流派,他們用途和弱點如下……”
“說完戰略,我們再說說策略,昨晚連夜寫這份小冊子,姐姐看完后就燒掉,它的操作性太強了,可以說是專業造反指南……還有幾個時間點要注意,預言某些事件的特征,它們出現后如何利用來攻擊對手、壯大自己……”
“唯一還不確定的是法術力量的整合和使用,手上沒有有用的數據,如果我還有時間,就能逐步把握,如果沒有,就要靠姐姐你自己嘗試,別同時招惹太多敵人,要注意每個時期的主次矛盾,這些策子上都有寫著,最大化利用別人……”
紀相思呆呆聽著,看著講臺上弟弟目光,就是看著金光閃閃的天神,垂下光來照亮了她的前路:“阿倫教這些知識,要姐姐當女皇帝武則天?”
“有何不可,只要你有著無可取代的才能……時勢到了由不得你不上,給你打個心理預防針。”
紀倫放下粉筆,擦去黑板上的字跡,語氣無所謂:“不過也別強求……事不可為,報仇完就收攏勢力,退居海外當個寓公,做好資本經營,和新建帝國留一線關系余地,偶爾支援一下國內建設,過個三十年回來又是國賓待遇……別看得太重,活著最重要。”
“活著最重要?”紀相思喃喃的說著。
“是啊,活著最重要,可惜許多時,來不及了。”紀倫突又咳嗽起來,目光帶著迷惑:“我還有許多迷惑……”
“比如說,術士為什么不直接建立組織,取代諸侯。”
“比如說,我們的神靈,為什么就沉默了。”
“還有,許多許多事,這樣多前赴后繼的犧牲,白白流淌的鮮血,多浪費啊,我看著心疼。”
“并不是僅僅犧牲就足夠了。”
“可是同樣,并不是僅僅有著智慧就可以了。”
紀倫看向著四周,耳中似乎聽見了整齊的腳步聲,以及觸鼻可聞的殺氣,肩上的少尉軍銜,在隱隱閃著紅光。
“父親,你知道我有這結局么?”
“你后悔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