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的慣性還是非常可怕的,齊會之沒有給福王朝廷立下任何功勞,但是依靠他出身的資歷、文壇的聲望就拿下了禮部尚書一職,而且絕大多數人聽到消息后都認為這是理所當然,沒有產生絲毫懷疑,反倒稱贊周壽的退位讓賢之舉。
當然,軍隊和武學之中倒是有不少人對此發了不少牢騷,可是限于朝廷詔令,文官不會干涉武事,武人也不得干預朝政,禮部尚書一職和武將基本上沒有什么關系,因此他們也不能在這個話題上發表意見,所以說了一陣兒就將其拋到腦后。
與之相反的是那些趕考的考生和大學堂里學子卻是鬧翻了天,儒門學子紛紛彈冠相慶,他們將齊會之就任禮部尚書視為科舉復古的預兆,不復往日那副沮喪的樣子,紛紛變得趾高氣昂起來,對那些算學、格致等其余諸科的學子多有諷刺,連帶著這些學子也漸漸變得惶恐不安起來,整日無心溫習功課,開始想辦法到處打聽消息,有許多身兼兩科學識的考生甚至在考慮自己是不是要改變報考目標,放棄算學等科目,重新拿起時文冊子考慮參加進士科。
齊會之接到詔令之后立刻上殿謝過福王,隨即搬入朝廷分派給他的府邸,開始開門迎客,不到一日的功夫,齊會之的禮部尚書府就成了嘉州城中最為熱鬧的所在,府外門庭若市,前來等候拜見的官員、學子的車馬直接堵出了一里外。
而周壽的府門之外卻漸漸冷清下來,前幾日涌在他門口的讀書人全都不見了蹤影,這讓周夫人忍不住嘮叨起來,“你如今才多大年紀?比起當年的楊介夫來小的多了,依我看你起碼還能在朝堂上當十來年的官,又何必急乎乎的告老辭官?以你的資歷和姑爺在朝中的地位,若是不主動讓位,誰敢逼你辭官?”
“婦人之見!”周壽哼了一聲,語氣之間中氣十足,那有一點兒老態,他見書房之中沒有外人,用細弱蚊吶的聲音解釋道,“我這也是看著南兒誕下男孩兒方才有此決定,這次齊會之南下不過是適逢其會罷了,實際上我辭官和他并無關系。”
“這有關南兒什么事?她生下玨兒難道不是好事?”周夫人一時被他弄得有點糊涂了,“為了你的外孫著想,你也該硬撐著多當幾年官才是。”
“正是為了我那外孫著想,我才應該辭官。”周壽的聲音越來越低,周夫人湊到他的身邊方才聽得清楚,“依你來看,若是來日收復京城,姑爺可還甘愿立于福王之下?”
“你是說姑爺......”周夫人頓時倒吸一口冷氣,顯然她領會了周壽的意思,而且從此前的種種來看,李悠的確不像僅僅甘心做一個大魏中興的忠臣。
“正是如此。”周壽不等她說完就點頭道,“如今縱觀天下諸國,越王覆滅只在旦夕之間,待錢驊水師一成就是越王覆滅之時;蜀王不過是守戶之犬,如今中原紛爭大家都暫時無心理會與他,等中原分出勝負,只需派遣一員大將率領數萬兵馬入蜀,就能將蜀王拿下;許時雍不過是北虜的傀儡不足為懼;北虜雖然聲勢頗大,但在河南道、河東道不得人心,兼之他們麾下的強軍又被姑爺接連殲滅;照此來看將來能一統天下的定會是姑爺,等京城光復之時,縱使姑爺想做大魏的忠臣,我看姚廣孝、司馬錯、王機、羅世績那些人也不答應。”
“何況姑爺現在已經別無他法了,縱使姑爺在收復天下之后想要歸隱,到時候寶座之上的皇帝和朝中的諸大臣可能放心的下?恐怕他辭官還鄉之時,就是迎來鴆酒白綾之日。”周壽的話越說越嚇人了,可周夫人也并非鄉間愚婦,她也是渡過史書的,稍一思索就明白李悠現在已經是退無可退,除了自己登上至高的寶座,已經沒有其他可以保全自己還有妻兒故舊的辦法了,不由得大為心慌。
“不用怕,如今姑爺已經手握四州之地,天下土地得其三分,丁口得其半數,而天下皆知這都是因為姑爺的緣故,至于那位福王爺不過是個...罷了。”周壽出于自己的身份,并沒有說出那幾個評價福王的字,“就像剛才所說的那般,如今姑爺已經在這番逐鹿之戰中占據了先機,只要不出什么大的變動,日后攻入京城、登基稱帝是遲早的事情。”
“既如此你為何不在姑爺身邊幫襯一二?”周夫人還是有些不理解他辭官的舉動,多一個人在朝堂上豈不是多一個幫手?
“姑爺行事與大魏頗有不同,我就算待在朝堂上也幫不了太多的忙了。”周壽乃是正經的儒門子弟,并不理解李悠的諸多舉措,但這些看起來與儒家經典大相違背的政策卻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果,于是他越發的迷茫了。
“可是我知道,想姑爺這般英武之人,肯定不喜歡外戚過多干涉朝政。”在李悠前途看好,且自己已經有些不適應新時代的情況下,周壽開始為自己的外孫考慮了,“若是我久在朝中,對玨兒反而不一定是好事,不若我早早的辭官離去,玨兒日后的地位或許還會穩固些。”
周夫人這下終于明白了,要是將來李悠登基,周壽依舊在朝中掌握天下文脈,雖然乍看起來李玨有外援相助,嫡長子的地位更加穩固,但是細細一想就會明白,李玨的出身就決定了他肯定會是李悠的第一繼承人,如果周壽在外朝的勢力強大,難保不會讓人心疑;另外周壽乃是正宗的儒門中人,而李悠卻不像前朝那般重視儒學,說不定還會因為這個原因對冊立李玨產生顧慮。
“相公思慮深遠,妾身遠遠不及,如今看來這無人登門反而是好事啊。”周夫人由衷的感慨道,經過這一番分析,周夫人才發現周壽考慮的實在是要比她長遠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