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琴言走出皇帝的臥房,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間,兩手空空,看樣子不是刺客。
侍衛頭目王赫猜到張琴言做了什么,心中越疑惑,難道此刻代替皇帝躺在床上的人不是太監?他用余光瞥了一眼皇帝,既敬佩,又有幾分拿不準。
時間一點點過去,王赫開始懷疑所謂的刺客不會來了,甚至懷疑連女侍衛孟娥也不會回來了。
就在這時,院子里出一聲輕響。
王赫一下子緊張起來,知道這是江湖人的投石問路,立刻將哨子放在嘴邊。
韓孺子受他影響,也盯得更緊,卻什么也沒有看見。
又過了差不多一柱香時間,有人從房頂輕輕跳下,落地幾乎無聲,像是一只夜里游蕩的貓。
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人影,落地之后立刻散開,觀察片刻之后,向皇帝的臥房走去。
刺客果真來了,王赫比皇帝本人還要驚訝。
韓孺子更在意另一件事,孟娥不在三道人影之中,那三名刺客顯然都是男子。
一名刺客站在門口,一名刺客站在窗前,這回連韓孺子也看出來了,兩人在往屋里噴迷藥,睡在外間的張有才今晚吸了兩次,里間的皇帝替身這回也享受到了,兩人都能睡個好覺。
王赫看向皇帝。
韓孺子幾乎能感覺到三名刺客的心跳,他們在等,等迷藥散開、等周圍真的安全、等自己情緒平復,然后進入屋中,戰決
“嗯。”韓孺子輕輕聲,給出命令。
王赫吹響哨子,出鳥鳴似的響聲,本來應該有長短不同的三聲,可外面的三名刺客極為警覺,而且經驗豐富,“鳥鳴”剛出第一聲,他們就覺得不對勁兒,同時轉身看向東廂的屋子。
他們必須當機立斷,決定是繼續行刺,還是馬上逃走
十名侍衛從房頂、墻后、屋內沖出來,他們的經驗也很豐富,一現刺客似乎有察覺,提前沖出藏身地點,沒有等后兩聲哨響。
他們潛藏了半個晚上,每晚例行檢查的劉介沒現他們,心謹慎的刺客也沒有,韓孺子隔窗盯了這么久,同樣沒看到墻角處居然藏著人。
王赫停止吹哨,手握刀柄,沒有動,無論外面生什么,他的任務都是保護身邊的皇帝。
沒有叫喊,也沒有質問,侍衛與刺客照面就打,持續的時間很短,侍衛人多,刺客無心戀戰,令雙方的實力差距更大,幾招之間,三名刺客被打倒,分別被兩名侍衛按住。
時間再短也有刀劍相撞的聲音,別人可能聽不到,回自己房中不久的張琴言肯定能聽到,但她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還有一個人也被驚動。
中司監劉介向來警醒,他的房間里亮起燈光。
侍衛們迅散開,將刺客也都帶走,有人負責捂嘴,有人負責威脅刺客不要亂動。
劉介披著外衣,站在門口向外望了一會,轉身回去,燈光再度熄滅。
韓孺子有一點歉意,可他不能對中司監說實話,劉介絕對不會同意皇帝離刺客這么近。
又過了一會,確定劉介入睡之后,侍衛們押著刺客魚貫而出,要將他們送到別的地方審問。
韓孺子想要跟上去,王赫卻沒有讓開門口,“稍等,陛下,給侍衛們一點時間。”
三名刺客已經落網,可他們沒準還有幫手,王赫不能冒險讓皇帝出去,他早已做好安排,更多的侍衛和衛兵很快就會行動起來,對整個王府做一次徹底搜查,與此同時迅審問俘虜,得到口供之后,有可能要進行全城搜索,到時候將動用更多人力。
韓孺子不想再等,對王赫說:“帶路。”
王赫無法,只得推開門,先在門外左右看了兩眼,然后才請出皇帝,兩人走到院門口,悄悄溜出去。
馬上有一名侍衛奉命進來,專心盯著琴師父女的兩間房。
大部分侍衛與衛兵還沒有被調動起來,外面很安靜,王赫與兩名侍衛將皇帝引到附近的一個跨院里,三名刺客就被關在此處。
屋子里的東西幾乎都被搬空,只剩三張椅子,刺客被綁在上面,已經挨過打,看樣子還沒有開口招供。
看到皇帝親自到來,侍衛們吃了一驚,急忙退到兩邊。
借著燈光,韓孺子打量三名刺客,認出了其中一位,“桂月華?鬼手桂月華。”
桂月華從前是眶侯府里的武功教師,江湖上人稱“鬼手”,曾經參與宮變,在最后一刻逃走,早被列為重大逃犯,卻一直沒有落網。
桂月華坐在中間,看到皇帝,嘴角流血的臉上居然露出笑容,被抓之后第一次開口,“陛下竟然還記得我,唉,陛下越來越聰明了,從前我們不是對手,現在更不是。”
“其他人在哪?”韓孺子相信城里的江湖人不只這三位,還有孟娥也不知去哪了,但他沒有馬上詢問。
桂月華嘿嘿冷笑,“陛下覺得自己能比這些鷹爪更厲害?”
就在剛剛過去的一會工夫,三名刺客都受到侍衛的折磨,但他們沒有招供一個字。
韓孺子點點頭,“對別人朕沒有把握,對你”
韓孺子記得清清楚楚,桂月華當時拋棄同伴獨自逃生,現在的他絕不會比那時更講江湖道義。
桂月華仍在冷笑,只是笑容有些僵硬。
韓孺子退后兩步,對王赫道:“他們知道的事情都一樣,只要一名俘虜就夠了。”
王赫點下頭,向一名侍衛揮手,侍衛也點下頭,不敢在皇帝面前動用長刃,取出一柄匕,走到一名刺客面前,也不說話,將匕抵在心口,用力一推,隨后拔出。
匕上幾乎沒沾血跡,刺客身上也沒有鮮血涌出,頭一歪,再無聲息。
侍衛略過桂月華,走到第三名刺客面前,正要如法炮制,皇帝說:“留下這一個。”
侍衛自然不會多問,移動腳步,回到桂月華面前,將匕抵在他的心口,轉頭看向王赫,只等一點示意。
桂月華還以為自己會被留下當活口,沒想到竟然也要被殺,臉色一下子變了。
韓孺子盯著他的眼睛,那是一雙江湖人的眼睛,似乎深藏不漏,又好像淺薄無知。
韓孺子嗯了一聲,侍衛無需再等頭目的示意,立刻就要動手。
桂月華崩潰了,原來皇帝不只在嚇唬自己,而是真要動手,“等等,我全招。”
第三名刺客扭頭向桂月華臉上啐去,“無恥鼠輩,出賣同道,難道一點臉面也不要了?”
桂月華面紅耳赤地辯解道:“皇帝已經掌握一切,再瞞下去還有何意義?我不招,你也肯定會招。”
“老子絕不招!”那名刺客喊道,怒視皇帝,“狗皇帝”
侍衛一匕刺進去,刺客閉嘴。
兩名同伴都被殺死,桂月華臉色更加蒼白。
“刺駕,死罪,勾結匈奴人,更是死有余辜。”韓孺子冷冷地說,停頓片刻,繼續道:“你拿什么贖罪?”
“城里有十七名豪杰,全都來自云夢澤,三人入宮行刺,三人在王府東墻外望風”
王赫立刻向侍衛示意,一人走出房間,叫人去抓望風者。
桂月華急于保命,語極快地往下說:“三人在儀衛營保護花侯爺,六人在南城花神巷痙的一間院子里,那里有地道,直通城外,離城十里,有人接迎”
桂月華每招一處下落,王赫就派出一名侍衛。
“還有兩人前去刺殺東海王。”
“什么?”韓孺子吃了一驚。
“花虎王帶著一個人去的,他說東海王是陛下的弟弟,殺死他算是添頭兒”桂月華越來越害怕,什么都說,一句也不隱瞞。
花繽交待兒子,如果刺殺皇帝不成,再去殺東海王,花虎王更狠,無論如何都要殺掉從前的“朋友”。
“孟娥呢?”韓孺子問。
“跟花虎山他們兩個在一起。”桂月華帶著哭腔說。
孟娥未必會灸保護東海王,王赫立刻讓一名侍衛出去幫忙抓人。
桂月華沒什么可說的了,上下嘴唇微微顫抖,看著皇帝,等待自己的命運。
韓孺子對王赫和另外幾名侍衛說:“先退下。”
王赫一驚,“陛下”
“沒事,你們捆得夠緊就行。”
王赫親自上前檢查,確認兩名刺客已死,桂月華也被牢牢捆樁后,帶著侍衛們退出房間,守在門口。
外面的事情自有他人負責,韓孺子無需擔心,他只想弄清一件事,“大楚皇帝到底哪里得罪了你們,惹來三番五次地行刺,甚至令你們甘心與外族勾結?”
桂月華從來沒想到自己的膽子這么小,可是自從招供的那一刻起,他就控制不住全身的顫抖,“我們不不,是云夢澤,想要先滅大楚,再驅逐匈奴人,勾結是權宜之計。”
“又是因為武帝屠殺豪杰?”
“應、應該是吧,我只知道云夢澤的總山頭最恨皇帝,不管誰當皇帝他都要暗殺。”
“總山頭?”
“就是云夢澤群盜的盟主”
“欒半雄?”
“對對,就是他。”
“他和大楚皇帝有私人恩怨?”
“我不清楚,據說欒半雄的義父從前是天下知名的大盜,可能是被武帝殺死的。”
“嘿,官府殺強盜,難道不應該嗎?”
“應該應該,不過欒半雄的義父好像是被武帝親手殺死的,詳情我也不知道,只是聽說而已”
韓孺子一愣,正要追問,突然傳來敲門聲。
“進來。”韓孺子道。
王赫推開門,輕聲道:“東海王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