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句言語上的輕視,對大人可能是無關痛癢的小事,孩子卻覺得是極大的侮辱。
滕元娘是來給陸落送染好的綾,卻被這么個趾高氣昂的主顧一通刁難,先說她是叫花子,又說她送的麻布。
“我不是送葛布、蕉布的!”滕元娘氣得臉通紅。
她瞪著眼,盈盈如水的眸子里倒出來那位管事媽媽刻薄的唇,和含諷的眼。
“您是......滕家姑娘嗎?”掌柜的這時候才有機會說話。
夏廷玉沒瞧見滕元娘進來,倒是這位管事媽媽先注意到了。
還沒等夏廷玉說話,這位媽媽就數落起了滕元娘,夏廷玉一頭霧水。
夏廷玉亦好奇這位是誰,直到此刻滕元娘說她的綾布,他才想起來,三天前他不是派伙計買了五匹白坯綾,姑娘送到了滕家去嗎?
這位十二三歲的小丫頭,穿著細葛布的襖子,頭上還帶著白絹花,仍在熱孝,不正是滕元娘?
“是!”滕元娘沒好氣道。
“那您的布呢?”夏廷玉露出了笑容,希望緩解尷尬的氣氛。
滕元娘越發沒好氣,總感覺這掌柜一臉奸笑,跟這位刻薄的主顧是一路人,瞧不起她。
“在外頭車上!”滕元娘道。
“您稍待......”夏廷玉熱情道,“我們去替您搬。”
說著,夏廷玉就帶了兩名伙計,去把滕元娘染好的布搬下來。
這時候,刻薄的主顧仍在說滕元娘:“能有什么好東西啊?你這小孩子,什么次品也往布匹行送?”
這位主顧人稱吳媽媽,是聶家太太身邊的管事媽媽。
聶家的老爺曾經做過刑部侍郎,十五年前致仕,帶著家眷回到了湖州府。
八年前,聶侍郎壽終正寢。現在的聶老爺,是聶侍郎的兒子,沒有功名,不過是吃祖業。
老太爺都去世八年了。聶家還一直以侍郎府自居,特別傲氣。尤其是聶太太,出身京師,自從跟著公婆到了湖州府,就沒有如意過。
聶太太自恃高人一等。身邊的家奴多少染了點習氣。
比如這位吳媽媽,是服侍聶太太多年的,原本就是湖州府人,如今反而瞧不起湖州府了。
她對湖州府的輕視,是刻在骨子里的,為人則有點嘴碎、愛說閑話。
比如她現在說滕元娘,完全是因為順口,絕沒有故意寒酸她的意思。
就是這種順口的嘴碎,才叫人討厭,偏偏吳媽媽自己不知道。
“哪家的小姑娘。嘴巴這樣不饒人?以后哪個婆婆這么倒霉,要你做媳婦?”吳媽媽說滕元娘。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完全是平常說慣了的,聶府其他人還要奉承說她口直心快。所以,她現在說滕元娘,也是帶著一種“嘮嗑”的意思。
滕元娘則受不了。
一般人也受不了。
這時候,吳媽媽也看到了滕元娘頭上的白絹,問:“你是死了爹,還是死了媽?”
她是真的在問,而不是罵人。雖然她態度傲慢。
滕元娘則盛怒,她想沖上去,教訓這位刁鉆的女人幾句,夏廷玉和小伙計已經抱了布進來。
五匹綾布。一匹大紅的,光滑柔軟,質地輕薄,它是很艷麗的紅,偏這種紅不像是朱砂的生硬,而是自然。
披上這種大紅。就像批了朵大紅秾艷的花,顏色美得叫人挪不開眼!
“哎呀,這綾布好,這綾布好!”吳媽媽的目光,也立馬被這鸂鶒綾吸引,平素萬事挑三分錯來顯示自己有見識的吳媽媽,此刻卻滿口稱好。
她終于替自家姑娘找到了如意的嫁衣,回去可以跟太太交差了!
“......這是仙女染的布吧?”吳媽媽的心,被這匹大紅的鸂鶒綾緊緊抓住了。
她主子家的姑娘是五月中旬出閣,那時候衣衫單薄,沒什么比輕盈的綾布更適合的。
況且這綾布如此美麗,像一朵被霞光染透的云,輕薄飄渺。
做成嫁衣,那姑娘家出閣,絕對是美艷絕倫!
吳媽媽再也看不見其他了,滿眼都是這批大紅的鸂鶒綾!
“我就要這匹了!”吳媽媽興奮道,“還有嗎,再來幾匹這樣的......”
而后,她又瞧見了后頭伙計搬進了的露桃紅、銀紅。
新娘子要穿一個月的紅衣,新婚當天是大紅,其他日子便是桃紅、粉紅、銀紅等。除了大紅的,其他紅也要。
吳媽媽瞧見伙計搬進來的兩匹露桃紅的,簡直像是搬了樹桃花進來。
綾布輕盈,襯托著桃蕊般的顏色,光滑涼軟,似花瓣般。
吳媽媽徹底驚呆了,很久沒見過這么好看的綾布!
哪怕一百兩銀子一匹,她也要買回去的!
太太和姑娘最講究穿著,好看就行了,價格無所謂!
“還有這個、還有這個,我全要了!”吳媽媽激動道。
“不賣!”滕元娘在旁邊道。
吳媽媽回眸,瞧見這個衣著簡樸,像個窮花子的姑娘,突然想起來,她說她是送綾布的。
這綾布是她家染的?
吳媽媽吃驚,終于正視了滕元娘一眼,問她:“你是哪家的姑娘,這是你們家誰染的布?”
“這是我自己染的!”滕元娘道,她瞧見了這刻薄主顧眼底的滿意,她更高興了,“我是滕氏染坊的滕元娘,這是我家的祖傳手藝。”
“是是,這是鄙號東家令人將五匹白坯綾送到滕氏染坊,請滕姑娘染的。”夏廷玉幫忙說話。
吳媽媽更是目瞪口呆。
一個小丫頭片子,居然這么有能耐?
這怎么可能呢?
“你爹不是死了嗎,這布到底誰染的?”吳媽媽吃驚道。
原來,這就是鸂鶒綾,比原先更好三成的鸂鶒綾!
去年鸂鶒綾那么紅火,聶太太講究吃穿的人,怎么可能不買?買過鸂鶒綾,多少就聽說過滕家的慘事。
每個人都喜歡八卦旁人家的慘事,來僥幸自己多幸福,聊以安慰自己平庸枯燥的人生。
吳媽媽見這丫頭身戴重孝,又是送布的,一時間就明白,她真是滕家的姑娘。
滕家如此只剩下老弱病殘,就屬這位姑娘最大,除了她還有誰能得到滕家的秘方,染出這么精美的鸂鶒綾?
吳媽媽驚愕萬分看著滕元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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