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肚子里有棵樹

第一百八十章 萱元素的半衰期

“新元素,確實是有的,試驗可以重現。”

柳萱指著光譜分析儀上的一個波峰,聲音有些發顫。胖子睜大了眼睛盯著顯示屏,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試驗可以重現,可能是科學發現的一種標準吧,這個對胖子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既然柳萱說有,那就是有了。

君子蘭的汁液中,含有一種人類未曾發現的元素。這種元素,或可使失智失憶者恢復健康,尚待驗證。至少是階段性恢復智力,已經驗證。

這種元素,君子蘭體內含有。我體內不含有。君子蘭因我而含有。

好像哪里有點問題?

胖子和柳萱面面相覷。

良久,柳萱默默地刪除了試驗數據。裝有胖子血液的樣本,包括采血器材,連同那個棉簽,也都付之一炬。即使不是做給胖子看的。

然后,她就坐在那里發呆,背影很虛弱,也很無助。

就像一根纖細的柱子,頂著沉重的大廈。隨時都可能折斷,卻兀自強撐著。

胖子一聲嘆息,坐回到了采血時的位置上。

這也是一張小床,和工作室里的那張是一樣的。看來,柳萱經常在試驗到深夜,然后草草地睡一覺。工作室里也是一樣。她應該還有個臥室,臥室里有張大床……

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

胖子努力地摒除了腦子里的雜念,提出了一個建設性的意見,“這些葉子,不會有毒吧?”

柳萱轉過身來,臉上露出慘淡的笑,睫毛都在顫抖,“我做過藥理分析,也親口嘗過。味道是怪異了點,卻是無毒無害的。但是……沒有用。因為新元素會消失。只有新元素存在,才對媽媽有效果。其實,這也不是很肯定。我只是,實在是,沒有辦法可想了。”

胖子的眼角有點抽抽,躲開了柳萱的眼睛。

這是一個極其聰慧的女孩,為了媽媽的生命,也是用心到了極處。她把一切都考慮到了,能想的辦法也都想過了。用過了。

不像小傻妞那么粗心,動腦子的次數很有限。或者智力還是有的,動手就快過動腦。

好吧,我為什么要想小傻妞?

好吧,這一刻,看著柳萱的背影,看著柳萱的慘笑,胖子居然心疼了。

就像內心里最柔軟的地方,被扎了一下……

這很危險。

胖子就撓了撓后腦勺,大大咧咧地說道,“哈哈,我雖然不是藥材,卻是生產藥材的,雖然這藥效短了點,我可以大量生產嘛!我還是不太明白,既然產生了新元素——我們把它叫做萱元素吧——它為什么又消失了呢?”

萱元素嗎?這個名字很好聽。

柳萱輕輕地笑了笑,像是在給胖子科普,也像是在囈語,或者也是在整理思路。

“萱元素,應該是一種放射性元素。放射性元素都是會衰變的。衰變的快慢,由原子核內部決定,與外界的物理和化學狀態無關。”

“衰變是微觀世界里的原子核的行為,單個微觀事件是無法預測的。也就是說,對于一個特定的原子,我們只知道它發生衰變的概率,而不知道它將何時發生衰變。量子理論可以對大量原子核的行為做出統計預測,這叫‘半衰期’。”

“半衰期的差別很大,有的長達數十億年,有的只有幾個毫秒。”柳萱說完了,又陷入了沉思。實際上她也是邊沉思邊說的,并不是她記不住這些基本的常識。

聽上去好復雜,但基本的意思,胖子還是聽懂了,“萱元素的半衰期,是三至四天?”

“不是的,放射性是一種概率現象,每經過一個半衰期,初始原子就會消失一半。再經過一個半衰期,就剩下了四分之一。但我們無法確定,哪個原子會在何時消失。通常來說,經過三十個半衰期后,存量已減至原來的十億分之一,也就無法被檢測到了。”柳萱笑得開心了一點。

呃,反正這盆花的藥效,只存在三至四天。這個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柳萱好像沒有剛才那么消沉了,胖子當然也就沒再心疼。

嗯,不疼了,療效不錯。

不過,剛才隨口喊了個萱元素,這個玩笑好像有點過頭了。卻也無法糾正。

原來,智力這東西,并不是穩定如一的。比如小傻妞其實沒那么傻,在我面前就更傻。

而我在柳萱面前,好像也蠻傻的,有點智力也發揮不出來。

這樣說,并不是說誰比誰傻,誰比誰聰明。而是說,誰在誰的面前,比正常的自己要傻。

好吧,在更聰明的人面前,人會變傻。是客觀意義上的傻,而不是相對比較傻。

好吧,有點繞啊,費勁的……胖子暗自苦笑,連邏輯都找不到了嗎?

柳萱卻又輕輕地嘆了口氣,笑得很飄。

“我經常會做夢,夢見媽媽在前面慢慢地后退,我卻追不上她。而且我知道,媽媽走了,就不會回來。夢里的環境不一樣,季節也不一樣,甚至我的年齡也不一樣。但媽媽都是一邊后退,一邊向我擺手,我哭著喊著地追,直到媽媽消失不見……”

笑著笑著,睫毛顫抖了起來。眼角兩顆大大的淚珠,無聲地滑落。

我是唯一的傾聽者。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大概也是第一次,柳萱在外人面前,暴露了虛弱和無助。

我怎么這么笨啊,連安慰人都不會……

胖子站起來,走上前去,輕輕地摟住了柳萱。

柳萱就把頭埋進了胖子的大肚腩,眼淚無可遏制地流了下來,“我好累……我害怕……”

“我正在失去媽媽。我一直在失去媽媽。我眼睜睜地失去媽媽。這個過程緩慢卻又清晰。”柳萱輕輕地啜泣著,講得語不成調。

胖子但聽不語,輕輕地拍打著柳萱的后背。

“人在絕望中,會慢慢地適應,慢慢地接受。就像在寒冷中慢慢失去知覺。我說的是我,而不是媽媽。我也安慰過自己,人都會失去媽媽的,我是不是很差勁?”

胖子嘆口氣,“不是的,不是的。”

“現在終于有了一線希望,也是一線光明,雖然還是很渺茫。可是,我更害怕了。害怕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一根繩子繃緊了,不容易折。若是松一下,再次繃緊,就容易折。

亦或是有我幫她,柳萱不再一個人披荊斬棘,不再一個人在無邊的暗夜中前行,所以她才會不可遏制地軟弱了下來。

“我們慢慢想辦法,總會有辦法的!”胖子輕輕地推開了柳萱的腦袋。

好吧,大肚腩全濕了,胖子的有關部位也承受了太大的壓力——我站著,她坐著,抱的地方好像……略欠考慮?

“我們?”

“我們!”

柳萱仰起臉來,定定地看著胖子。臉上的淚痕依舊,眼睛里還有新淚產生,嘴角卻已經由哭變笑。

好吧,人哭的時候,人笑的時候,看上去其實都是差不多的。

柳萱慢慢地站了起來,身體卻一直沒有離開胖子,就像嫩藤攀繞著大樹。

雖然這棵大樹合抱不成,長得也太高。

不過,我可以踮起腳尖。

柳萱踮起腳尖,嘴巴堪堪地送到了胖子的下頜處。然后,柳萱在吻胖子的脖頸,全力地擁抱著他。

胖子則僵在了那里——怎么又繞回來了?

“我想放縱一下,我想放松一下,好好地休息一下,積蓄一些力量,再努力往前沖。”柳萱在胖子的脖子根處細語,熱氣一團一團的,呵得胖子很癢癢。

“胖哥,你幫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