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舅,你真一點都不著急?”
“急什么?”荀易趴在床上,恩科這幾天太累了。苦熬九天,一般人的身子根本受不住。貢院還美名其曰“磨礪筋骨意志”。
不過也對,如果連這九天都熬不住,朝廷才不會要這種人。
“反正都已經答完題,怕什么!現在還能改結果不成?”荀易閉著眼:“出去出去,讓你舅舅好好歇會。”
見荀易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李興鴻咬咬牙出門找人打聽荀易的成績。
荀易自然沒有表面上看得那么淡定,暗中以閱讀卡跑去圖書館找呂侯。
什么也不說,蹲在呂侯邊上眼巴巴看著呂侯。
呂侯被荀易纏了好幾天,受不得他這般楚楚可憐的目光:“罷了,罷了!不知道的,別人還以為老夫怎么欺負你呢!拿去吧!”
呂侯扔給他一本書,荀易大喜:“多謝老爺子。”
這本書封面寫著《隴川貢院壬寅年試卷匯總》。
這是這次恩科時,圖書館自動記錄下來的每位學子的試卷。前面還有部分題目的標準答案可供參考。
“自動判卷,是與否?”剛剛打開第一頁,空白的書頁浮現這一句話。
“是。”荀易剛剛開口,書頁自動翻飛,化作一張張白紙在荀易面前將試卷進行成績排列。
玲瑯滿目的試卷交相飛舞,自動和正確答案進行對比。荀易心中震撼,這就是天庭冰山一角的勢力,哪怕是圖書館的文明程度就遠在大周之上。
天地間一應書信都被天庭記錄,掌控整個九州幾乎八成以上的消息來源。天人一統,又有何人能夠違逆天庭?
“傳說歷朝歷代的歷史就是借助天庭的弘圣之書進行編撰,以絕對公正的角度確保史書的真實性。”荀易想到在軒轅帝紀時某一位皇帝的舉動。
那位皇帝想要偷偷翻閱自己的起居注,對自己早年做下的事情進行一定程度的修改。結果此事立時震動天庭,史皇氏倉頡大怒,稟報天帝軒轅氏。黃帝命天神下凡霍亂王朝,生生把那個強盛的王朝進行一次易主。雖然后來那位天神功德圓滿后再度把龍椅還給這個王朝,但這個王朝氣運被削,最終沒多久就進行了換代。
不多時,圖書館自行幫助荀易進行成績排列。
第二場因為都具備標準答案,所以荀易能夠看到自己的成績。
“果然是全對么?”舉人的考試并不難,荀易心下一松,猶有閑情查看其它幾人的成績。
“李俊德錯了不少,不過答對百分之八十,只要另外兩張試卷也能達到這個成績,應該就沒事。”
“張玉琪好點,畢竟我們書院平日里的課程本來就有針對性進行。”翻看靈峰書院同學們的成績,前面的題目都差不多能做對。最麻煩的是后面賬本查閱。畢竟如果是第一次的新手,很難在長時間的計算中不出現錯誤。
“所以,作為班長,我有責任有義務幫助他們練習。日后可以輪流雇傭他們幫我看賬本?”荀易盤算怎么將班里面的免費勞動力用上,接著去看第一場的試卷。
前面部分同樣讓圖書館的書靈進行自動判卷,五張試卷脫穎而出。其中就有他和荀晟的,還有一個人就是剛剛數卷同樣得到滿分的家伙。
“楚天碧?”荀易念叨了兩遍,隱約覺得這個人是自己的對手。直接翻看他的試卷,文卷后面的幾道大題也別有風采。論游牧和農耕文明之差異時彷如親眼所見一般。細細列比兩個文明的十數個不同。
“不過在最后文采上有些瑕疵。剛硬有余但少了幾分謙和。”
接著翻看荀晟的試卷,看到荀晟試卷上出現的各種避諱字眼,荀易冷笑:“當初書院失火我就猜到,這種作風除了荀晟之外不作第二人想!”
荀易花兩天時間將自己的文風略略修改,又刻意使用其他詞語進行替代,通篇沒有使用一個避諱字眼。
所以,對宋保德前來,荀易一點都不擔心。有荀晟在前面頂著,或許他還要感謝一下荀晟的無私奉獻。
“能不能幫我把考官們判卷的結果拿出來?”
圖書館可以視作具備獨立思維的個體,聽到荀易發問,一陣波動傳遞到呂侯。呂侯一揮手,開放權限給他。
書本上再度浮現考官們的批注。
看到朱批,荀易再度皺眉:“這次恩科真是當做實驗制度來用的?”這次判卷也跟以往的判法不同,采取減分法。文卷限定扣十分,換言之,前面詩詞成語部分限定十分。超過十分自動喪失資格,后面的部分看都不用看。
不過詩詞都是大家必學的課本,總的來說沒幾個人出那么大紕漏。
看到李俊德和張玉琪的答卷,荀易松了口氣:“雖然錯誤不少,但總算沒有出局。”
文卷留下一百二十張,荀易專心看了前十張,自己的名字赫然在榜首,而荀晟的名字在第三位。
瞇著眼,仔細一想,荀易自語:“看樣子,這位宋大人果然是來者不善。荀晟啊荀晟,任你機關算計又如何?天意莫測,不還是敗了?”
荀易本來心中有一個計劃,如果自己得不到解元,索性將自己手中收集的情報散出去,趁機把荀晟偷題的事情和宋保德攪合在一起,用科舉舞弊的名義將他們一并擼到底。
但如今宋保德無意間幫了自己一把,荀易想了想,沒心思來一招魚死網破。“真爆出來舞弊之事,到時候我也難得好處。廢除這一場恩科,不過是下下之策。”
于是,又去看第三場的政卷。
政卷因為是實際發揮,問的是為官之后的政論舉措,很難有一個硬性答案。
“查看考官結果。”
“……”書靈遲緩片刻,回復道:“第三場成績還未出來。”
第三場,因為朱圖等三位考官監考完畢,三人也進入后面幫忙判卷。九人同判,在最后三張卷子上產生分歧。
經過三輪答卷,即便是看卷內筆風文路,宋保德等大致上也可猜出來這些學生們在前面兩場的卷子是哪個。
“這三人前兩場答辯皆為上佳,朱兄認為何人可當解元之名?”
鄉試排名,第一名稱解元,第二名稱為亞元,第三、四、五名稱為經魁,第六名稱為亞魁。
朱圖當然想要偏心荀易,但他沒看過前兩場答卷,不清楚到底荀易的試卷是哪個,沉吟不語。
旁邊兩位同樣監考的考官拿起卷子看了看:“這第一份卷子心思縝密,只可惜在最后兩道題上不如其他兩人。這第二份卷子可看出幾分殺伐之氣,對北疆問題選擇以兵戈相見,走的是行軍布陣,如果殺敵的路數。只是在瘟疫這道題上,以糧招民為兵,借兵以除暴民。這前面倒還可以,但后面所言‘未免疫情擴大,殺病患而斬草’恐怕便有些傷天德了。”
“所以他才選擇借助招募的民兵來殺人。罪過同擔,緩解民憤。雖持武力震懾,但在治理救人上,就不如第三張。”另一位考官拿起第三張試卷:“這位學子對瘟疫治理頗有見解,細致入微,連尸體處理、衣物更換、防止民暴等等都能提及。記得前不久苗縣爆發一場瘟疫?他應該是從此學到的經驗?”
宋保德眉頭一動,似乎想到了什么,但盯著第一張試卷仔細看,又有些遲疑。到底哪張才是荀易的?
朱圖來之前他聽過荀易的事情,心中一動,猜到第三張試卷可能是他的,便點了第三張做解元。
“這位學生心思縝密,在北蠻問題上也并非選擇以兵戈為主,而是以計引動北蠻內亂,當有奇效。”
“奇效?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宋保德張口反駁:“還不如第二張卷子。觀其第一張卷子對北域風情的了解,應該曾實地考察過。”荀易肯定沒有去過北疆,與其誤打誤撞把第一名給他,還不如給這個北疆學子。
二人爭論,宋保德幾個同伴沉思下:“宋大人從第一場開始就隱約看不上第一位學生。在第一場刻意將他的名頭壓后。但剩下兩張試卷各有千秋,不好分辨高低。”
幾人爭論不休,一人提議:“宋大人和朱大人皆以文入道,不如以文氣觀佐?”
文道增進靈性,很多官員因為自身才學會逐漸走向文道之路。不過生前達到三重文心“春秋刀筆”的境界已屬難得。目前朱圖和宋保德皆是第二重“墨意經綸”的境界。
二人對視,各自施展文氣,兩股截然不同的墨色文氣如煙霧涌動,在三張試卷上進行探測。
第一張試卷涌動淡淡一縷白氣,稀薄而微不可見。
“以秀才之身勘悟文道之根,若日后再得天封,成就遠在我等之上。”旁邊幾位考官看著,又落在另外兩張試卷上。
第二張試卷升起一陣刀兵交鳴之聲,同樣有白氣涌動,但聽聞聲音,朱圖二人頓時色變:“兵?”
與其說是文氣,倒不如說是兵戈之氣。
“這小子學的是兵法?難怪文章之中有著一股煞氣。”宋保德心中盤算:“而且這股兵戈之氣眼熟,跟楚將軍一脈相承,想必是他那位弟弟?是了,傳說他弟弟昔年曾以弱冠之齡在北疆參軍。這就對上了。”
楚天歌,當朝最年輕的一位將軍,跟宋保德這一系不和。
“不能讓他做解元!”宋保德正要說話,第三張試卷的文氣也被激發。
宛如澄澈湖水皺起,漣漪在蕩漾時不斷有白氣涌動,化作云蓋護著這一張試卷。
“丹心明湖?”旁邊一個考官喃喃念叨。
文道五大境界,立心、立言、立功、立命、立圣。其中立心需要立文心,明了自己未來道路。在場考官大多都在這個境界。
而立言,指的是言行舉止,由立心進一步延伸自己的道德規范。也就是古人說的“修身齊家”。
朱圖見氣觀人,命人又把這三位學子其他兩張試卷拿來。
三場試卷融合,第一位考生的試卷白氣匯聚,同樣出現一片白云傘蓋,和第三份試卷頗為相似。
而第二份試卷兵戈之氣化作連綿赤光,殺意沖天。幾位考官都是以文入道,或用丹青,或用書法,哪里喜歡這種殺氣?
心中畫叉,看著最后一份試卷。
在三張試卷交匯后,上面浮現一道神力波動。
“這是文昌帝君的神力?”朱圖一驚,瞪了宋保德一眼:“既然帝君神力賜下,自然高下立判,還比什么!”
“帝君賜福神力,是第一場的試卷,所以第一場試卷是魁首。但第三場還有的說。”宋保德當然不肯認輸,盯著第三份試卷的文氣。
在神力牽引下,那片白云華蓋化作一汪春水,明湖如鏡,象征文道第一重境界。接著,白氣所化的湖水慢慢變化,墨意乍現。雖然只有一點濃墨不散,但境界截然不同。
“原來如此。”剛剛那位若有所思的考官忽然展顏一笑,身上白氣升騰,在文昌神力的演化下逐漸轉變為墨色。
“觀帝君神力,省卻我三池墨水之功啊!”這位考官觀看荀易的試卷,突然明悟立心至立言的境界奧秘,直接跨入和朱圖二人一般的層次。
文道修行需要積蓄文氣,最初的丹心明湖又被戲稱為“洗墨湖”。說的是讀書寫字,積累肚子里的墨水。什么時候能夠將明湖一池白氣染黑,就算是你讀書萬卷,腹有經綸的表征。
“我修書畫而入道,按照老師昔年所言,需學習先人練九池墨書才能達到經綸之境。沒想到觀看帝君神力,一舉明悟根源,居然突破了。”九池墨書,指的是用盡九個方池子大小的墨水。也代指海量書法之意。
“這樣看,第一名無懸念了?”一位考官面帶慕色看向剛剛突破的同伴。“能點化王兄更進一步,而明湖之中墨意凝聚不散,更說明此子文采。解元之名可當得。”
諸人頷首,算是定下第一名。而第二名,諸人放棄那份兵法之書而選擇最初一份試卷。
“兵法雖好,但殺伐之氣太重,不和我儒家之風。”諸人將第二份試卷定為第三名,然后又挑了三份試卷定下名字。
最后撕開名單,將名字謄寫至花名冊。
看到第一位的荀易,宋保德嘴角一抽。朱圖面帶喜色:“宋大人不計昔年恩怨,秉公執正,小弟佩服。”
宋保德勉強扯出笑容,看到第二名的荀晟。仔細一想便明白,顯然是荀家人刻意模仿荀易筆風的結果。心中惱火:“你若是事先跟我說好,我難道還不會幫你打壓荀易不成?”
朱圖看到第二名荀晟,心中也有幾分明了。恐怕是刻意想要借助自己的力量登榜。“可惜,陛下有意改革科舉制度,這次事先沒有透露風聲,為的便是查看效果。”
而其他人見荀家二子占據榜首,贊嘆道:“不愧是德公之后,家風甚濃。如今管中窺豹,可見一斑也。”
宋保德冷著臉,沒說話。靜靜把榜單填好,供奉到文昌帝君神像面前。
裊裊清香裹著榜單飛入文昌宮。
文昌帝君看到下方考官們上報的榜單,盯著第二名的荀晟看:“雖說事先得到透題,但其才學的確不容小覷。”事先透題僅僅是讓他做準備,可那些政論都是荀晟自己想出來的。
“罷了,為了不久之后的文昌策,不便削了他的名頭以免引發恩科大變。但心思太重,需敲打一番。”
中州文昌策不出意外應該在十年后,大周目前還沒有一位三元及第的狀元。到時候連文昌策都去不了,對在天庭那邊的評價不好。所以刻意找借口準備恩科,想要臨時挑選幾個三元及第的狀元參賽。至于后面能不能壓住他們,現在也顧不得了。
天庭文曲帝君施壓,大周皇帝也無可奈何。
文昌帝君伸手一指,將榜單之上荀晟的名字退了一位,原本第三位的楚天碧落在亞元之位。
朱圖等人臉色一驚,面露愧色,自然以為自己等人的私心被戳破。
朱圖勉強道:“既然是帝君之意,我等不得不從。來人,將榜單發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