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石海岸大街是這個世界上燈火最為通明的繁華大街,每天都熱鬧喧囂地仿佛在過狂歡節,人流如織地節日般盛景往往都會從清晨持續到午夜之后。不過,最為熱鬧的依舊還是下午。
要知道,以寶石海岸而出名的并非僅僅是商業街,確實那些大大小小的劇院們。涅奧思菲亞人,乃至許許多多外國游客,已經將這條對著寶藍色海洋的大街看做是世界戲劇藝術的中心。或許在“行家”看來,寶石海岸依舊太浮華太虛榮了,承載不了真正的藝術,但依舊改變不了大眾們已經認定了的事實。
于是,每每到了下午的時刻,所有大劇院地售票亭都會排起長龍。游人和本地市民們,等待上好幾個小時,就是為了買到當天并沒有售完的余票。通常來說,在這里你可以貼著戲劇上演的最后一個時間點買到新票,票價基本上只有正常地一半,但也只是一些邊角旮旯的位置,不說是看清楚演員的臉,便是連布景都很難看個分明。不過,對于普通市民和游客來說,能在寶石海岸的豪華劇院中欣賞新戲,這已經是一件足夠他們炫耀上好幾年的事情了。
可是,這并不包括一些著名劇團才上等劇院表演的人氣劇。就比如說像是目前正在寶石海岸大劇院上演的《金胡子德雷克傳奇》,通常是早一個星期,各種等級門票便已經通過外圍的銷售渠道售完了。很多乘興而來的游人,跑到售票亭詢問,得到地永遠是“票已售罄”的消息,也只能敗興而歸。
于是,在這種情況,一些外圍的小劇團和小劇場,也就有了自己的生存空間。無法在著名劇院買到票地游客,只有再多走幾步,離開正對著海面的海岸大街,進入相對要顯得低調偏僻一些的后街中,總還是可以找到一些或許并不是那么有名,但還是足夠讓自己感興趣,可以讓人快樂很長時間的好劇的。
是的,對比起那些位于寶石海岸這樣的一等大劇院,后街的二三線劇場們和不怎么知名的小劇團,就是靠著撿這種“邊角料”生存的,而且小日子還過得相當地不錯。
原本的,圣龍蘿莉科蕾賽爾小姐的湖光劇團和湖光劇院,就是處在這么一個位置上。當然,考慮到這劇團雖小,但姑且都算精兵強將,只要不作死,認認真真地發展下去,再有十年,涅奧思菲亞的戲劇界也應該是有他們一席之地的。
然而,有了《貓》,一切都不是問題了。湖光劇團一定可以在一夕之間,直接跨過十年的漫長積累時間。在藝術和文化產業界,天才所帶來的價值,就是這么驚人。
這座小小的湖光劇院,自從建立起來的那一天起,什么時候來過這么多的客人呢?果然,這一切都是《貓》帶來的嗎?真是感謝偉大地阿芙洛狄忒,也感謝那位無所不能的大人!望著正在劇院外等待入場地人流,特默團長感動萬分,對著宣傳海報上薩拉貝莉亞的頭像頂禮膜拜。雖然他明知道“那位無所不能的大人”正在后面換戲服,看不到自己在這里表忠心,但團長先生卻依舊迫切地想要這么做。
事實上,早在一個月以前,當《貓》開始排演的時候,各種各樣的宣傳攻勢便開始鋪天蓋地了。以前的劇團老板科蕾賽爾小姐是個死要錢,雖然不算吝嗇,對團里的大家也還算大方爽利,但絕不可能大手大腳地這么個砸錢法……如果沒料錯,應該是疾風小姐加入以后帶來的改變吧。
當然,除了普通的宣傳手段外,劇團還非常誠懇地邀請不少有名的劇評家、文藝界前輩、知名文化學者等等前來觀看試演和排練。《貓》的確是在各方面都非常優秀杰出的精彩戲劇,再加上某人偷偷地賽了錢,這些知名人士們隨后也都在各大報刊上一陣贊譽。
很快的,至少有一半的涅奧思菲亞市民都知道了,一部很有趣口碑很好的新劇很快就會在一家名叫湖光的小劇院上演。而拜你所賜,團長先生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了首演前一個星期,所有的票,包括犄角旮旯的廢票都售罄的明星級待遇……然而,這不但是待遇,卻也是壓力。要是演砸了,可想而知,小小的湖光劇團恐怕也會再也沒辦法翻身了。
“……一,一定是不會演砸的!大家準備了那么久,都是拿出了十二分的努力在拼搏,女神不會看不到這一點了!”團長先生在心中不斷地給自己鼓勁,卻也始終沒辦法讓急促的心跳降到平時的節奏上去。
看來,我的修煉果然還是不足啊!原本以為,到了這把年紀,什么都能看得開了,一切都榮辱不驚了呢。特默先生無奈地自嘲苦笑。好在到了這個地步,已經不是他這個團長兼“制片人”還能改變什么的了。他不管有多緊張,哪怕是當場暈厥過去了,也不會對戲呈現出的質量有什么影響。
總之,一切都只能交給演員和幕后的大家!
湖光劇院果然是小劇院,就算是最大的主劇場也只能容納兩百人上下。不過這也有一個好處,坐在后排的觀眾倒是不至于不用望遠鏡就看不清演員的臉。然而,問題卻在于,《貓》是一部歌舞音樂劇,首先需要要看的是歌舞,然而是演技,最后才是演員的顏值。在這種情況下,小劇場終究比不上那些經過精心專業設計,能夠自帶環繞立體聲效果的大型劇場,而且因為舞臺的尺寸,布景、舞蹈和表演上也會受到了一定地限制。
涅奧思菲亞著名的劇評人兼文化學者,藍寶石音樂學院的音樂史教授,今年六十歲地羅伯特艾杰特先生坐在劇場最前面的位置上,等待著正式地開場。
“真是可惜了!這個小劇場雖然最近又重新裝修了一下,增加了一些設備,但不管怎么樣,空間上的狹小還是無法克服地。像《貓》這樣注定會名留青史的作品,如果把它地首演放在寶石海岸的藍寶石廳,那就一定會是完美的!倒是聽湖光的特默先生來說,如果首演前幾場的效果不錯,下個星期自然會搬到更大的劇場中去。到了那個時候,再來欣賞一次吧。作為劇評人,也只有在那個時候,才能進行一個公正的評價吧?”
他確實是《貓》的粉,雖然僅僅只是看過一次粗陋的實驗性彩排而已。之所以會在報紙上毫不猶豫地吹捧《貓》,當然也不僅僅是因為陸希塞了錢。畢竟人家是知名地藝術評論家兼文化學者,哪怕是節操不多也總是有個度,但若是真的毫無下限,也不可能被譽為全七海之都最權威的劇評家了。
打斷艾杰特思考的是幾個聯袂趕到,在導游小妹的指引下還不容易來到了第一排,開始陸續就坐的人。劇評家睜眼一看,卻發現都是自己的同行。
“哈,羅伯,我就對大家說過了,你才是這部戲的頭號支持者!一定會第一個到場的!”說話的人也是一個相當有名氣的評論家萊納德凱爾,在《海洋報》上有自己專門的劇評專欄,而且還出版過發行量極大的《涅奧思菲亞戲劇漫談》。
“這的確是一部好劇!至少我從海琳小姐那里聽到了主題曲的伴奏來看,就已經是足可以傳世的名曲。一部歌舞劇,只要有一首這樣質量的歌曲留下,就算是成功的。而這部《貓》卻有數首,這將是多么了不起的成就啊!”《涅奧思菲亞時報》的藝術版塊主編,法羅娜莫拉特道。這是一位稍微傷了一點點年紀的中年女人,也是《貓》的音樂總監海琳小姐的好友。她已經在后者那里聽過了主題曲的配樂,對于在舞臺上的成熟成型,自然也期待萬分。
“是的!必定會成為傳說,但究竟是成就地戲還是曲,可就實在是說不清楚了咯。我可是已經聽說了,湖光劇團的海倫娜小姐前兩天胃穿孔住院了。這么重要的演員缺失……短時間內又怎么能找到替代者呢?”萊納德凱爾搖了搖頭:“呃,現在看看他們最后的演員表,薩拉貝莉亞的表演者到現在都還是空白呢。”
聽到這個消息,即便是最看好《貓》的羅伯特艾杰特也不由得蹙起了眉,沉下了臉。作為一個(相對)很有節操的藝術評論家,他并不會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線的著名劇團和成名演員身上,從寶石海岸的后街發掘出那些還埋藏在泥土中,暫時沒法綻放光彩的寶石,這本來也是他最大的樂趣,湖光劇團的女一號海倫娜小姐,就是艾杰特先生認定的蒙塵寶石之一。
原本,這樣一個優秀的女演員卻無法在《貓》中飾演女主角,而是女性反派一號,這已經讓羅伯特艾杰特先生有些不太舒服了,在后面得知飾演女主角格里澤貝拉的更是一個從來沒有聽說過名字,今年才二十歲的小姑娘,就更讓評論家更是不滿。如果不是某人好好地使了錢,他甚至都不愿意來看之前的第一次彩排。
然而,當他真正箭矢到了那位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的“疾風小姐”的表演和演唱的時,他卻感受到了直接作用到心靈的震撼和沖擊。
天才!這是可望而不可求的真正天才!這樣的天才降臨,都必然會引領一個時代,他們就是阿芙洛狄忒的恩賜,是人間至美的圖騰!評論家看著那位帶著貓面具,掩蓋住了大半面容,卻依然雍容華貴芳華絕代的女孩子,恍惚間似乎想到了一個傳說……十年前,涅奧思菲亞最著名的戲劇學院中收入了一位天才的少女,無論是外貌、氣質、聲線、形體還是領悟力和感染力都擁有完美的素質。這不是一顆尚未雕琢的寶石原石,而是一顆直接降臨在大家面前,便開始閃閃發亮的太陽。
那位好像是叫做雅歌米哈亞特的少女,短時間便帶著一群低年級的同學,完爆了那些訓練了好幾年的學姐學長們,拿到了當年七海之都青年戲劇節的冠軍獎杯和10萬貝克的“青少年戲劇發展基金”。那個時候,包括艾杰特先生的戲劇界人士們都認為,再過上20年……不,哪怕僅僅只有10年,等到那位天才少女從學校畢業之后,整個七海之都乃至全世界的戲劇舞臺,都將會是她統治的國度。
可惜,幾年時間后,那個天才的少女卻在畢業的前夕離開了學校,從此下落不明。
“現在她回來了!這部《貓》,會是一部真正的王者歸來嗎?”評論家雖然已經上了年紀,但作為一個藝術家,依然還是有一顆中二和浪漫的心嘛。
“海倫娜小姐真是可惜了,本來若是能夠參演這樣的戲,就算是和那位神秘的天才小姐對戲很艱難,但只要能夠熬下來,一定就可以成名了吧?可是,面對那樣的天才,壓力太大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若她真的倒下了,又有誰能承擔起薩拉貝莉亞的責任呢?海倫娜小姐幾乎是拼了命,發揮出了百分之二百的精神,這才勉勉強強跟上了對方的節奏……若是隨便換一個演員,在最重要的兩場對手大戲中,若是被格里澤貝拉完全碾壓,那便會最可怕的場面失衡。”
“我真的不理解老特默他們的做法。湖光雖然不算有名,但也是做出了不少良心制作的劇團,根本不應該犯下這樣不專業的錯誤!”《海洋報》的凱爾先生依舊在喋喋不休地唱衰著這部戲。
羅伯特艾杰特嘆了一口氣,想要反駁,但卻又不得不承認對方說得的確是很有道理。哪怕是自己這個對《貓》,對她的劇情、音樂、排舞,以及主演都非常有信心的預備役腦殘粉,現在不也覺得懸吊吊的嗎?
被海報吸引的游客,被各種鋪天蓋地的宣傳忽悠進場的路人群眾,真正的戲迷,以及影評家們,在各種各樣的心思和期待之中,燈光漸漸暗了下來。隨著能見度越來越低,那縈繞于劇場中的嗡嗡聲也漸漸停息了。
在那黑暗的小劇場之中,忽然之間,無數黃瑩瑩的燈光在黑暗之中忽然閃起,卻是一只只貓的眼睛。不僅僅如此,在那個黑暗的空間中,當這些散發著神秘和靜謐光芒的光芒開始飛舞的時候,卻仿佛是無數的繁星在閃爍……不過僅僅只能容納數百人的劇場,在那一刻,卻仿佛被裝入了一個世界,乃至于一個宇宙。
隨著一陣群戲般的對歌,觀眾們的注意力,剎那間便被這如夢似幻的開場星光中吸引到了舞臺之上。一只又一只富有特色的喵星人角色,就這樣隨著他們極富有個性和辨識度的歌聲,以及有趣的舞蹈動作,被直接映入了觀眾的心中。
“有趣的編舞……以及天才的歌詞和音樂!呵,湖光這次是火定了!如果他們之后不會犯什么業余的低級失誤的話。”艾杰特先生能認得出這個聲音,應該是彩虹劇團的某位知名編導,應該是特意過來偵查“敵情”的吧?
“嗯!這個開場,的確是相當地成功!”影評家們看著逐漸明亮起來的舞臺,看著數十名在舞臺上載歌載舞的貓咪們,紛紛都在心里點了個贊美。至少以開場的對歌、群舞和群戲來說,已經可以讓不少大劇團的年度歌舞劇黯然失色了。
“可是,這還不夠……我所期待中的傳世之作,不僅僅那么簡單。”影評家在狂歡的貓群中尋找著那個他期待了好久的身影……很快的,他看到了從舞臺的一個角落中緩緩步入中心的那個角色。
柔光照映在那個角色的身上,隨著她的動作,周邊的燈光又一次開始暗淡。她步履蹣跚,衣物陳舊,可卻依舊高高地昂著頭,仿佛是這個舞臺上,亦或者,那個世界中真正的女王。
她在燈光中揚起了頭,戴著半截面具,臉上繪著胡須的打扮仿佛丑角,但那一絲高傲而不羈的笑容卻在嘴角忽然揚起。她的步履是蹣跚的,她的背卻是筆直的,她的毛發是衰老的,但她的精神卻是無法衰退的。明明是在遠遠的舞臺中,可是,即便是在最角落最后排的觀眾,也能輕而易舉地捕捉到她任何一點細微的動作,乃至于一顰一笑。
“這這這……她怎么能夠做到這一點!不,她怎么可以美成這樣!”只聽過音樂,尚且沒有完全看過戲的法羅娜莫拉特不由自主地長大了嘴巴,但總算是在失態之前捂住了自己的嘴。
不僅僅是她,在場所有的評論家,記者,其余劇團的人,都在紛紛用眼神和眼神交換著心中的震撼。如果不是人還坐在劇場中,說不定他們已經開始密探了。
“這個女孩到底是誰?”是的,雖然大家都知道她演的角色應該已經上年紀了,但同樣也知道,那演員應該還是個相當年輕的女孩。從面具下半截那近乎于完美,白皙而剔透的臉蛋便能看出來了。
唯一不同的便是看過全部彩排的評論家艾杰特,他心中不由得一緊:“這個時候的格里澤貝拉,是落魄的,卑微的,甚至可憐的。她可以依然一身傲骨,不屑旁人對自己的憐憫和唾棄,但卻絕不應該是這樣昂首挺胸飛揚跋扈,仿佛一個已經統治了世界的女王……除非……不對啊!薩拉貝莉亞這個時候就要登場了嗎?”
果然,格里澤貝拉的歌聲開始娓娓道來,舒緩、輕柔,既帶著一絲滄桑,勘破事情的大徹大悟,卻又依然有著她永遠不可能放棄的高貴和傲然。然而,到了最后的副歌部分,歌曲的節奏忽然一變,不再是自述自己的命運,卻忽然化作了激昂甚至帶著一絲悲壯的音符,就仿佛是準備向什么無法抗拒的敵人發起最后的,也是決死一般的抗爭似的。
燈光在那個已經年老,卻依然如世界之女王般高傲和美麗的格里澤貝拉身上停留著,但同時又在舞臺……不,舞臺的高空中閃現。
純粹的黑色,黑色毛發,黑色的長發,黑色的面具,以及同樣只露出了半截,卻完美到讓人窒息的面容。同樣漆黑的眼睛透過了面具,掃視著舞臺,同樣也掃視著觀眾席,居高臨下,仿佛是在肆無忌憚地嘲笑著世間這些愚蠢的生老病死和悲歡離合。“她”的嘴角微微地掛起,卻是理智、漠然甚至于殘忍的笑。每一個人看到的人都不由得要倒吸一口涼氣,想要逃離對方的視線和眼神,卻又根本無法做到,只能開始畏畏縮縮地發抖,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果然啊!明明是在第三幕中的閃回中才會登場的薩拉貝莉亞,竟然在第一場就出現了。這是臨時的修改嗎?或者說,湖光劇團和原作者已經認為,這位臨時頂替起上來的,甚至連名單都沒上去的演員,完全可以拿個傳說中的天才少女,在舞臺上一較高低嗎?
她的歌聲響起了。是的,相比起格里澤貝拉那嘹亮多變的歌聲,薩拉貝莉亞的歌聲低沉、壓抑、深邃,聲線甚至顯得有些中性,似乎缺乏半點女性應有的柔美和溫潤。然而,那就仿佛來自于深淵的囈語一般,明知道那是危險致命的誘惑,卻依舊無法抑制自己不由自主的沖動。
艾杰特想要這么審視對方一番,認真地觀察“她”的表情,“她”的眼神,“她”的歌聲。老人很想要保持自己作為專業藝術評論家的批判精神和理智,可是,他卻根本無法挪開自己的眼睛,就這樣完全被帶入了對方所支配的凌云中。
格里澤貝拉是太陽,薩拉貝莉亞便是黑洞。這兩位“不知名”的演員,飾演著大家從來沒有聽說過地角色,卻在那一刻,主宰了舞臺,主宰了劇場,也主宰了在場所有人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