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趟京城之行,顧莫杰原本是不緊張的。經典小說.在他看來,自己是買方,對方是賣方,世上哪有客戶在供應商面前發怵的道理。
然而周立新的緊張,多少感染了他,讓他從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基礎上,認識到了一種叫做“店大欺客”的氛圍。雖然百度的人一根毛都還沒見到呢,但周立新從借車充門面的環節就已經開始注意了。
坐在車后排,看著車在機場高速上飛馳,顧莫杰不自然地左顧右盼。二月中旬的京城一片衰敗,雖然沒有下雪,高速沿途都是枯木的光桿,整體灰蒙蒙的色調,讓從小在江南生活的顧莫杰和周立新都有一種壓抑蕭瑟的感覺。
車只是普通的帕薩特,周立新那位學長開的這家廣告公司似乎也不強,給津門的辦事處配的門面也只是這種檔次。
顧莫杰此刻才注意到,周立新今天穿著的是他最考究的那套商務西服;而顧莫杰自己僅僅穿著費莉蘿給他買的polo衫和lee休閑褲而已。
開車的師傅是津門人,姓林,三十來歲。他原本接待從錢塘來的公司領導們或許還比較殷勤貼切,但是做司機的人多半眼光老辣,上車后觀察了半個小時光景,從周立新和顧莫杰的做派中就看出這兩個人沒啥底子,氣場就不是久居上位者的架子。
所以,司機林師傅的言談調侃也就漸漸放開了,一口京片子調侃著四九城里的見聞,開車車技也飄忽起來——盡管司機并非京城本地人。
顧莫杰笑呵呵的聽著,他也知道開車的人無聊,自然不介意陪著聊聊提提神。可惜下了高速之后,隨著林師傅越來越順手,路面卻越來越堵,人的情緒就焦躁起來了。
在即將折進北四環的那個路口,車子遠遠距離路口紅綠燈還有約莫兩百米,紅綠燈指示牌顯示綠燈時間還有30秒光景,林師傅自然覺得安然通過這個綠燈沒問題。
奈何顧莫杰他們的車前頭就還有一輛車,開得慢慢吞吞,一副老爺車的樣子。林師傅按了喇叭沒反應,見還沒有到路口禁止實線變道的路段,便打燈超車。
顧、周二人當然不會注意司機開車的細節。然而就在超過前車回到本道的時候,車子陡然一震,卻是后頭的車沖了上來。
“咣鐺!”一聲悶響,車子往前沖了一下才停住。顧莫杰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
“茍日的你怎么開車的?一開始開這么慢,老子超車你加速?你故意的是不?”林師傅火氣比較爆,被人追了尾下車就要開罵。
周立新不懂交規,也不知道怎么辦。
顧莫杰這輩子雖然還沒有考到駕照,但是他前世是會開車的,如今也有點兒常識,所以倒也不發作,趕緊先下車來看個究竟。
一般來說,追尾肯定是后車全責,但是也有例外,那就是如果前車跨線的時候被追尾了,全責就落到前車頭上了。
顧莫杰下來一觀察兩車的位置,就心中一涼:自己坐的這輛車,左后輪還跨在車道虛線左邊呢。
己方全責。
可惜顧莫杰還沒來得及拉住林師傅,對方也已經開始發飆了。
“呦呵?老小子拽是不?你別車跨線撞了我,還有理了?兄弟們,給這群鄉巴佬見識見識規矩!”
后車是輛三菱越野車,本來就有七座,當下便下來五六個人,還有要掏家伙的架勢,雖然沒有真拿出來,卻可以看到皮大衣底下杵著類似于水管之類的物件。
這些人都身材彪悍,有些人看上去還是練家子,或者退伍兵之類的油子。
林師傅一看對方架勢,心中一慫,這才想到回望己方車的姿態,看到跨線的左后輪時,心中就涼了半截:這事兒還真是己方全責。
他心中大悔:剛才他也是因為感覺到對方是在自己超上來之后,突然故意加速撞了自己,所以怒氣填胸,完全沒有想到己方車有沒有跨過線這個問題。
而顧莫杰之所以那么冷靜一開始就先去看線,完全是因為他不是開車當事人,所以沒有注意到后車是不是突然加速蓄意撞上來的,也就沒有被憤怒沖昏頭腦。
顧莫杰趕緊沖上去,攤開手制止雙方沖突:“各位大哥不要沖動!這事兒是我們不對,咱就事論事,處理事故就好!”
對面的人沒有亮出家伙,不過還是把顧莫杰和林師傅包圍起來,然后為首之人才上前,推了一把林師傅:“怎么不拽了!這事兒你們全責!你就說公了私了吧!”
林師傅不敢自己下決定,這時候只好看向顧莫杰,眼神中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咱今天只是給你們打工的……
顧莫杰無奈,他身在外地,真的不想惹事:“如果不介意的話,還是私了吧。”
“保險杠整個掉了,車頭蓋都有凹進去,這沒六千塊肯定搞不定。而且剛才還敢這么拽,今天不留下八千塊,休想走人!”
“你……你們這是訛人!你們是故意加速的……就算我剛才說話語氣……是不夠客氣,那也不能坐地加價兩千的……”林師傅臉色有些白,顯然是唯恐讓雇主的朋友今天就這么吃虧平事兒的話,回去只怕要受罰,所以再怕也得勉強開口。
“訛人?你特么再說一次試試?可以啊,那咱公了好了!”對面幾個大漢馬上逼上來了。
顧莫杰趕緊出言阻攔:“別急別急,他就是個開車的,瞎說不算。我說答應私了就私了——不過手頭沒有那么多現金,你看我馬上去旁邊那個atm取一些,也別把車停在這兒太久耽誤后頭的人,兩分鐘就好!”
說罷,見那伙人也不繼續虛張聲勢了,顧莫杰趕緊跑開向路邊拐角的一家銀行走去,沖進一個atm隔間。
一邊取錢,他一邊心中快速地盤算著雙方剛才的表情語境,試圖讓自己冷靜復盤一下。最后林師傅辯解說對方有訛人嫌疑時,他也是聽進去了,尤其是聽到林師傅帶到一句“你們是故意加速撞上來的”,更是提醒了顧莫杰。
如此一想,他按了一下眼鏡腿,激活了初音娘。
“你能夠有數據記錄判斷剛才對方是不是故意撞上來的么?”
“從全向攝像頭的實時記錄來看,對方有加速嫌疑。而且根據本機g-ssr的加速度感應來看,這次撞擊力度很小很輕,應該是不足以把三菱越野車的保險杠徹底撞掉的。”
g-ssr就是重力加速度傳感器,后世從3g時代開始,大部分手機都裝備了這玩意。最初的手機g-ssr精度比較爛,只能實現手機鈴聲翻轉靜音之類的簡單功能,或者是微信、陌陌的搖一搖;再后來精度提升后,才能用于玩平衡球之類的重力模擬手游。
初音娘作為一臺2050年的手機,g-ssr這種基礎硬件當然是自帶的,而且精度還頗高,不僅可以定性分析,還能定量分析。打個比方,顧莫杰帶著初音娘坐飛機的時候,甚至都能夠用初音娘來實時判斷飛機當前有幾個g的過載。
理所當然的,初音娘的g-ssr也能用于定量分析剛才相撞那一瞬間的車子加速度變化,然后計算出碰撞沖量。
“對方故意加速?而且輕輕一碰就壞?那就是故意碰瓷的人了……”
顧莫杰略一沉吟,隨后打消了直接把事情鬧大的念頭,畢竟他們是外來戶,四九城里還是不壓地頭蛇的。
“可惜咱現在要事在身,不好和他們多糾纏。你能夠把剛才撞車前后向拍攝到的部分視頻存儲下來么?或者準你用三星的流量上傳到咱的郵箱里也成。然后能不能讀到那些人的手機身份信息,將來定位他們?”
初音娘的緩存雖然大,但是實時攝像頭數據也是一邊拍一邊擦的,只會存儲最近幾十分鐘的,如果沒有什么意義的錄像,時間一過就會擦掉以節約緩存空間。但顧莫杰只要人工下令,還是可以把某一段視頻摳出來單獨長期存儲的。初音娘干凈利索地處理好了文件,然后才回答顧莫杰的第二個問題。
“對方的手機都沒有gps,國內如今也沒有這個業務,無法精確跟蹤。不過如果再靠近一些,我就可以讀取到對方給基站發送的id識別碼,然后根據id確認他們每時每刻在哪個蜂巢基站的信號服務范圍內,以及與基站的相對角度。但是id跟蹤法無法判斷對方和基站之間的距離。”
id就是手機的入許可證號,每個機器唯一,是出廠的時候燒錄在硬件ram里面的。國內無論哪個運營商的手機,要想可以接入絡,都必須有入許可證號,否則是沒法使用的,在gps出現以前的年代,刑偵辦案里頭也經常用id跟蹤法初步定位某些手機的位置。
“那也夠了,一會兒我靠近他們給錢的時候,你趁機給我讀取他們的id。”
說完這些,顧莫杰也已經取出錢來,回到車旁,看上去略有不舍地數了八千塊錢交給對方,雙方簽了字據兩訖。
林師傅和周立新從頭到尾都沒敢說話,只等顧莫杰給了錢平了事兒,才重新上坐下,悶頭開車走了。
“你……現在手頭活錢還夠么?”周立新關切地問了一句,似乎對這次來京城有些后悔。
“沒事兒,這事沒算完。一回兒回賓館我再告訴你后手。”
顧莫杰很是輕松地安撫了周立新,渾然沒事人一樣,絲毫不像剛剛損失了八千塊的人。看著顧莫杰這么淡定,周立新突然有些慚愧:表弟都比自己小四歲,遇到這種事情居然還比自己沉著這么多。
只有顧莫杰知道自己沉著的來源,因為初音娘已經用只有他聽得見的語音,偷偷告訴他,剛才已經把那一票人的id信息都通過基站反饋數據讀取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