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民強接著說道:“不過,我暫時手上沒有那么多錢,我這有幾件玉器,麻煩你幫忙看看。”
孟子濤問道:“你的玉器是打算轉讓呢,還是怎么說?”
尤民強說:“最好能夠抵押吧,我最遲一個星期就能湊齊這些錢,到時可以直接轉賬給你。如果你覺得不行,這幾件玉器也可以賣給你。”
孟子濤不置可否:“我先看看玉器再說吧。”
“好的。”
尤民強把帶來的盒子打開,只見里面放著幾件小件的玉器,其中最顯目的是一對玉蟬。
因為,從蟬背面來看,這是典型的“漢八刀”技法,刀法簡練,線條剛勁,雖寥寥幾刀,但將一只寒蟬雕琢的惟妙惟肖,生動逼真。
說起來,大家一般都認為,漢八刀這個“八”字,并非確指這只玉蟬就只用八刀就制成的,這就如同“一而再,再而三”的“三”,如同“三人行必有我師”的“三”,都不是確指,而只是一個象征,形容反復其多。
這道理一部分玩玉的人和專家大都明白,他們認為,這樣的玉蟬刀法工藝“簡古”、“粗放”,這是由于喪葬用玉往往比較急切,故而要以最簡單的形式達到最有效的結果,所以這才是“八”字的含意。
不過,孟子濤覺得并不這么認為,比如傳統習慣的“三”就已經是個模糊反復的象征了,“九”是極大的數位,那“八”就是因為玉器“簡單”?這顯然不對吧?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孟子濤從先前看到的一個故事中,覺得找到了一個可能的答案。
學習書法的人多數都知道隸書的發明故事。秦始皇時候,有一個縣令程邈犯了罪,被關了十年監獄。程邈才華出眾,在寂寞中不廢創造,將小篆字簡化便于書寫,這就是后來說的隸書。
秦始皇由于國家軍事政務繁忙,小篆的書寫速度跟不上,而隸書的寫法出現,在當時可以比作今天的電腦錄入,很快就流行了。于是,程邈因此得到赦免,還做了御史官。
大家都知道,隸書的樣子同今天使用的漢字已經非常接近了。再后來,隸書中又出現了一種同今天字更接近的寫法,叫“八分字”。
“八”在這里做什么解釋?它就是“背”的意思,特指一些字左右筆劃相背分開。
再來看漢時許慎的《說文解字》如何釋“八”。他說:“八,別也。象分別相背之形。”
寫到這里,想必大家應該清楚了“漢八刀”的“八”的意思,如若我們將理解為“簡古樸拙”就錯了。它不是數字的意思,甚至同任何數量都毫無關系。
具體來說,“漢八刀”應該指漢代殮葬玉琀僅在蟬的背部施加工藝的那種。更嚴格地說,背腹兩面用工的玉蟬,也是“漢八刀”,因為無論單面和雙面,玉蟬的腹背在雙眼同斂翅的刻工上都應用了“八分相背法”,它寓意著亡者同生人的永絕。
可惜,漢八刀已經失傳了,這一點不得不說遺憾,但正因為失傳了,對漢八刀的斷代很有幫助,也正是因為這樣,孟子濤一眼就注意到了這對玉蟬。
孟子濤把那對玉蟬拿到手中,馬上感覺就有些不對勁,他把玉蟬翻過來細瞧,發現玉蟬的背面排列著整齊的鼓釘紋,而非漢代玉蟬有的漢八刀。
孟子濤仔細觀察,玉蟬的背面的眼部、口部,可以看到圓形的弧線,最外緣則略為減地。
因此綜合判斷可知,此對玉蟬應該原為鼓釘紋玉璧,可能是因為不慎殘斷,主人不舍得扔掉,所以才重新改制成了如今所見的樣子。
就像前文說的那樣,這類改制的玉器,其實并不少見,而這一對玉蟬從工藝等方面來看,確實是漢代的工藝。只不過,由于玉蟬是改制的,并且沒有雙面工,價值方面要差一些。
另外,這對玉蟬表面還留有沁色,雖說沁色能夠增加玉器的美觀,但一但過分受沁就有影響了。
在古玉界,早年就有“天殘、地殘、人殘”的說法,所謂“天殘”,主要是指玉器先天帶來的不足與原先加工時就已經存在的瑕疵,瑕不掩瑜,故天殘不折價;所謂“地殘”,主要指出土玉器在地下受到土壤中有關成分的侵蝕,而形成的沁色等,前人認為過分受沁影響玉器的美觀,故地殘折半價;而玉器被人為損壞,則是“人殘”不值錢。
到了現在,由于古玉稀有,有人覺得“地殘折半價”已經跟不上時代了,“地殘”應該也不折價,但以孟子濤的觀點來說,古玩的價值還要以美觀而論,不能以稀有就診斷一件東西的價值。
孟子濤認為,“地殘”玉器的價值雖然不像先前那樣折半價,但也要根據沁色和受損傷的程度來估算價值,美的玉器價錢就高,影響大的當然要折價。
這對玉蟬受沁的程度就比較高,另外,孟子濤還看出這對玉蟬的出土時間應該不長,并且表面也沒多少盤過的痕跡,所以肯定就在折價的行列了,他估算了一下,價值應該在六萬左右。
由于這對玉蟬是出土不久的生坑器,又是尤民強送過來的,孟子濤對尤民強根本沒什么了解,所以這對玉蟬并不在孟子濤考慮的行列,
孟子濤把玉蟬拿放到一邊,接著他又仔細觀察其它幾件玉器。然而,他卻發現,這幾件玉器的材質雖然好,但不是改制的玉器,就是有比較嚴重的“地殘”,甚至有一件“地殘”玉器,經過人為地修飭和掩蓋,這樣的東西,孟子濤當然不可能接受了。
孟子濤默默地把玉器放回盒子里,推到了尤民強的面前,說道:“尤先生,可能要說聲抱歉了,這幾件玉器之中并沒有我所喜歡的。”
尤民強聽了這話,眉頭不禁皺了起來:“什么意思?”
孟子濤笑而不語,尤民強拿了七八件玉器過來,不是改制玉器,就是“地殘”之類的玉器,免不了讓他多想。況且,現在他的麻煩已經夠多了,想他倒霉的人也很多,送上門來的他還是小心一些為妙。
尤民強對孟子濤的態度有些不滿了,說道:“孟老板,你能否說說清楚,是覺得我的東西不好呢?還是其它原因?”
孟子濤說道:“尤先生,很抱歉,我個人不太喜歡生坑?”
“生坑什么意思?”尤民強有些疑惑。
孟子濤見尤民強的表情確實不像知情人,說道:“冒昧地問一下,你對玉器難道沒多少了解嗎?”
尤民強說道:“我本身對玉器的了解不多,需要修補的那件是我家祖傳的,這幾件玉器都是我連襟兩年前轉讓給我的。”
孟子濤聽了這話,再結合先前尤民強說的話,就知道這人不太實誠,因為尤民強先前還說陵市的古玩市場和金陵不能比,證明他或多或少對兩地的古玩市場有些了解,既然如此,他怎么可能連“生坑”是什么都不了解?
而且,尤民強還能夠準確地說出那件需要修補的玉器的價值,雖說也可能是從其他渠道得知的,但總的來說,不能不令他產生懷疑。
孟子濤也不去管他,直接說道:“這么說吧,生坑玉器指的是從地下挖出來沒多久,按照法律,這種玉器是要被沒收的,我不想也不會冒這個風險。”
尤民強臉色一變:“啊,你的意思是說,我這幾件玉器都是從地下挖出來的?”
“這到不是……”孟子濤簡單的解釋了一下“地殘”和“人殘”。
“這……”尤民強聽了孟子濤的解釋,臉色有些難看,之后問道:“孟老板,那我這幾件玉器能多少錢?”
孟子濤說:“對我來說,這幾件玉器的價值大概在二十萬左右。”
“二十萬?你沒有搞錯?”尤民強有些呆了。
孟子濤說:“沒關系,你可以找其他人看一下。”
“不行,我得去找他。”
尤民強心急慌忙地把東西收拾了一下,就準備離開,正準備轉身,可能覺得不太禮貌,又道了一聲感謝。
看著尤民強走出了店門,胡遠亮有些不屑地說道:“這人謊話連篇,不是什么好東西。”
“他怎么就謊話連篇了?”朱新躍顯然有些不太明白。
胡遠亮說了幾點很可疑的地方,說道:“你說他是不是謊話連篇?”
朱新躍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呃,我還真沒想到啊。”
“你呀,以后人情世故還是要多學一點,不然的話,被人賣了還替別人數錢。”
說到這,胡遠亮突然有了一個想法,說道:“老板,你說他會不會故意來探聽價格的?”
孟子濤笑道:“我剛才又沒估價,只不過是說,對我來說那些東西就值那么多。”
胡遠亮頓時明白了孟子濤的意思,笑了起來。
“好了,我先走了,如果有什么事情,你就打我電話。”孟子濤拿起東西準備走人。
“好的。”
孟子濤走去停車場取車,還沒走多遠,就看到老牛攤位前還有一位年長的顧客,倆人正在爭執著什么。
這個時候,老牛抬起頭來看到了孟子濤,連忙大聲叫他過去。
孟子濤走到攤位前,說道:“老牛,怎么回事?”
“孟掌柜你來幫我評評理。”
老牛言語有些火氣:“這老頭昨天在我這里買了一塊玉佩,今天過來要退貨,先不說咱們這行沒有退貨一說,他居然跟我說,這塊玉佩不好,用強光手電看著雜質太多,品質極差,不是什么好玉,這叫什么事?”
用強光手電是鑒賞珠寶與現代玉器的一柄利器。現在的老玉收藏愛好者,幾乎也人手一只強光手電,用它照老玉器,看玉器有無開裂、有無隔路、有無臟(雜質)、甚至絮狀玉花的多寡。總之,強光手電一照,玉器內在質地一覽無遺。
“難道不是嗎?”老人拿起強光手電對著玉佩一照:“你們看看,這玉這么多絮狀物,品質難道還很好?這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嗎?”
老牛說道:“我都說了不知多少次了,我這是老玉,我們怎么能用現代工具強光手電來作為評判老玉器優劣的標準?你想想,古代哪來的強光手電?在強光照射下,十全十美的古玉質地簡直是鳳毛麟角的,如果這塊玉佩有這樣的品質,我只賣人兩千塊錢,你當我瘋了嗎?”
孟子濤點了點頭,老牛這個說法是完全正確的,古代玉工們就是靠自然光目測,至多在太陽光下目測,來決定一塊玉材的優劣。而我們現代人偏偏要用顯微鏡或者強光手電等現代工具來檢測評判老玉器。這就像用顯微鏡來看美女,從此世上再無美女一樣可笑了。
強光手電是相玉的重要工具,它可以觀察玉器內部的微觀狀態,但它不是評判老玉優劣的標準。過分的苛刻會錯失許多收藏機會。
而且,如果以此來作為評價玉石品質好壞的標準,那么在強光手電照射下,現代俄料、青料的雜質、絮狀玉花等等都很少。在這樣的標準下,絕大多數老和闐玉都要位于一般的現代俄料、青料之下了,這不是好笑嗎?
所以,強光手電是鑒賞的工具,但如果只靠它來鑒定老玉的品質,就會走入老玉器鑒賞的一個誤區。
老人不悅地說:“東西是你的,你當然這么說了,告訴你,這塊玉佩必須退貨,不然的話我就去告你。”
“告我?”老牛給氣樂了,冷笑道:“你有本事就去告啊!”
“兩位先消消氣。”
孟子濤勸和了一下,接著對老人說:“大爺,你能不能把玉佩讓我看一下?”
“給。”老人到沒有為難孟子濤,直接把玉佩遞給了孟子濤。
孟子濤說:“大爺,抱歉啊,按照我們這行的規矩,不能直接接你手里的東西。”
“還有這樣的規矩?”老人有些疑惑。
“連規矩都不知道,也來買東西,什么人吶。”老牛中午喝了點酒話多,聞言就嘀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