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身體暖和過來,鐵蛋就坐上帶有火爐的暖車,直奔皇城根鐵家的小院子。
在這里住了這么久,王柔花已經抽空將小院子徹底的整修了一遍,雖然房屋的高度不能高過城墻,卻也變成了一座比較高大的院子。
院子外面有兩座木頭屋子矗立在大街上,里面居住著八位哈密武士。
事實上鐵家也沒有多占街道,靠著皇城這邊的街道被占用了一部分,鐵家就把對面自家的宅子扒掉了一半修成了街道。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筆直的大路,在這里鼓起來了一個小包。
對于鐵家這種明目張膽的占用街道的行為,巡城御史上奏過一次,見沒有消息,就很自然的閉上了嘴巴。
連續陰了七八天,傍晚的時候,最后一場秋雨還是落下來了,雨水里面夾雜著冰渣子,讓這個深秋比寒冬還要冷幾分。
“到了晚上估計會變成雪。”拉赫曼用爐火烤著弓弦對圍在爐子邊上的同伴道。
“這里的天氣不好,雨不雨,雪不雪的一點都不干脆,剛剛出去一會,棉衣就濕透了。
校尉,大王在大石城和死羊灘滅了西夏八萬大軍,想來軍中的那些兄弟現在一定是很得意。
咱們苦守在東京城,撈不到這樣的戰功,真是活活的氣死人。”
拉赫曼抖抖手里的弓弦,見弓弦已經烤干了,沒有一星半點的潮氣,就用油紙包起來揣進懷里,用弓箭混飯吃的人,弓弦受潮就等于去了半條命。
“少咧咧,咱們哈密國最珍貴的寶貝都在這里呢,兩個小王子才是咱們兄弟子孫將來吃香喝辣的保證。
保護好兩位小王子獲得的功勛不一定就比戰陣上差多少。
跟著大王不虧,這一輩子算是夠了,以前吃野草都他娘的吃不飽,現在連白白的馕餅吃著都沒什么滋味。
人要知足,別他娘的想那些有的,沒的。”
一個探手烤著火的侍衛忽然道:“我聽說西夏人進城了,校尉,咱們哈密人殺西夏人用不著看地方吧?”
拉赫曼搖搖頭道:“如果不是需要保護太后,王后,小王子他們,老子早就去干掉那些狗日的西夏人。
都把心收收,以后有的是殺西夏狗的機會。”
一群人正閑聊的熱鬧,忽然現一個人都沒有的街道上忽然出現了四輛馬車,拉赫曼的雙眼瞇縫起來,朝身邊的伙計努努嘴,就提著大弓出了門。
招待人從來都不是拉赫曼的任務,這個粗壯的西域大漢,只會和任何來賓拉開距離,只要來人有異動,他的羽箭一定會出現在那人的咽喉上。
馬車里探出一支白皙的胖手,一面碧綠的令牌掛在食指上不斷地晃蕩,迎上去的侍衛,接過令牌瞅了一眼,就放行了第一輛馬車。
鐵蛋慵懶的聲音從馬車里傳出來:“拉赫曼,你每次都要看到我人出現,你才會松開弓弦是不是。”
拉赫曼沒有回答,依舊留在城墻根手沒有松開弓箭。
“看吧,看吧,老子這張臉豈是別人能冒充了去?”鐵蛋說著話把那張胖臉探出車門,無奈的走進了寒雨中。
“在路上凍透了,至今骨子里還滿是寒氣。”
拉赫曼從不遠處走過來,認真的瞅了鐵蛋一眼,就差探手去捏那張胖臉。
一大包風干肉被鐵蛋從馬車里拉出來,一個侍衛笑嘻嘻的接過包袱抱在懷里迷醉的吸一口氣對拉赫曼道:“校尉,明天就能吃了吧?”
“拉赫曼抽出一截風干肉遞給了那個嘴饞的侍衛,侍衛高興地張嘴咬住,含糊不清的道:”我給大家試毒。”
老實人辦事就是這樣的,或許他們不懂得變通,卻非常的安全可靠。
至于鐵蛋那張難看的臉色他是不管的。
因為不被信任,鐵蛋沒了和拉赫曼說話的興致,一頭鉆進了鐵家小院的大門。
哈密國中權威最重的不是鐵心源,也不是趙婉,王柔花雖然從來不參與國策,但是,她如果有意見,即便是鐵心源也要認真考慮。
只要不是牽涉哈密國生死存亡的大事,沒人會違抗王柔花的命令。
“滾出去,把身子暖熱了再進來。”
正要掀門簾鐵蛋還沒進門就被王柔花給罵出去了。
張嬤嬤挑開門簾從里面走出來笑著對鐵蛋道:“小王子在太后屋里,您這一身寒氣的進去不合適。”
緊接著王柔花也從屋子里出來,上下打量了一下鐵蛋皺眉道:“越來越胖了,以后多走路少坐車。”
說著話拉住了鐵蛋要拜下去的胖身體,反手抽了一巴掌,鐵蛋笑嘻嘻的跟著王柔花去了隔壁屋子。
“源哥兒真的打贏了西夏人?”剛才還平靜如水的王柔花一進屋子就急忙問道。
鐵蛋哈哈笑道:“八萬人,八萬西夏人都被源哥兒包了餃子,逃走的連三千都不到。”
王柔花捋捋胸口長出了一口氣道:“阿彌陀佛,佛祖保佑。”
“契丹人兩支兵馬,一支被堵在沙漠里,一支被堵在天山北面,沒了西夏人這支奇兵,他們只有敗退的份,您看著,再有一半個月,阿大和孟元直一定會有好消息傳過來。”
“真的?”安頓好孩子的趙婉掀開門簾就進來了,正好聽到鐵蛋那番話。
王柔花笑道:“只要平安,比什么都好。源哥兒要你來是要接我們回去嗎?”
鐵蛋笑道:“是的,不過不是現在,源哥兒希望您過了二月再動身,一來那時候道路還沒有解凍,比較好走,二來等您和嫂嫂到了哈密,正好是春暖花開的好時候。”
再有三個月就能回哈密,趙婉聽了很高興,想起兒子的事情又有些不放心,就問道:“喜兒的事情,源哥兒有沒有什么話交代?”
鐵蛋認真的道:“大王說,求來的東西他不要,咱們哈密有自己的計劃,不用被人指使的團團轉。”
“燕云地……”
趙婉剛說三個字就被王柔花一聲厲喝給打斷了。
“這件事源哥兒有他的考慮,軍國大事也不是我們這些婦人能參與的。”
鐵蛋見趙婉有些委屈,就在一旁笑呵呵的道:“大王說了,接下來的三年,又是我哈密養精蓄銳的時候。”
王柔花笑著點點頭,她覺得兒子這樣做很好,哈密國最大的弱點就是根基不穩,這時候強行出兵,開疆拓土,未必是好事。
再說了,哈密國出兵燕云,或者西夏,大宋自然不能袖手旁觀,這中間應該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解決。
趙婉也知道這是急不得,遂壓下急迫的心情問道:“你遇到歐陽了嗎?”
鐵蛋點點頭道:“我們是在澠池縣遇到的,他身邊人手不足,我又給他加派了一些護衛。”
王柔花點頭道:“歐陽先生有大功于我哈密,照料好他的子嗣平安,是我們該做的。
你從我這里出去之后再走一遭歐陽府,把哈密這兩年的變化跟先生好好說說,順便聽聽先生對哈密的看法。”
鐵蛋抱拳道:“大王有這方面的吩咐,還讓我帶來了一些哈密特產給先生,大王還有一封給歐陽先生的信。”
王柔花沒有留鐵蛋,她相信兒子在信里和歐陽修應該有很多的事情要談。
目送鐵蛋離開,趙婉就匆匆的打開他帶來的一個木頭盒子,從里面挑揀出七八封厚厚的信函,對母親告罪一聲,就急急火火的回自己的房間了。
張嬤嬤笑道:“也不知他們夫妻間有多少話要說,那么厚的一疊紙。”
王柔花瞅著盒子里剩下的一封信,撇撇嘴苦笑道:“這還真是有了媳婦忘了娘。”
鐵蛋在歐陽修家盤恒到夜半才疲憊的離開。
老夫子對哈密國這兩年生的大小事情全都問了一遍,也聽了一遍。
他更關心哈密國的民生展,反而對剛剛生的那一場大戰興趣不是很大。
他從來都不喜歡征戰,即便是哈密大勝,他的興致同樣不是很高,在他看來,人殺人,不論是正義的還是非正義的,都不對,這個世界本來就不該有戰爭這個惡魔的存在。
半夜時分,冰雨終于變成大片的雪花落了下來,枯坐在書桌后面的歐陽修,終于提起了毛筆,聽著簌簌的雪花,大笑一聲,就提筆疾書。
致哈密王書:
西域一別,兩載寒暑,跡雖南轅,心猶北顧。
同濟諸人,自西域而得大鵬之翅,高飛遠走者有之,潛耕讀者有之,更有蘇軾酣眠高樓,每每帝王側顧,卻言欲作酒中仙,無意勞形于案牘之間,此輩之疏懶,無可逭矣。
老夫年邁,意欲繡虎雕龍成不世之雄文,卻累于才思衰竭,提筆臨山望海唯余嗟嘆一聲。
欣聞大王虎視龍咆陣斬西夏狂人乞遇勃勃于瀚海之濱,決西夏八萬悍將于死羊灘,京觀浩大,平山齊岳,老夫聞聽尚雙股戰戰,遑論蠻夷之輩,經此一事,隗明氏終不敢北顧也。
憶昔三載泮游,日與圣心相左迕。若走馬斗雞,飛鷹逐狗,無益之事,無時無之,至今思來尤覺汗顏,倘有微薄芹獻,有益于哈密國者,也屬因人而成事者也。
大王足下岳岳,尤拔于十百千仞之上者,乃俯蒿萊,托墨于我,修尤是感激。
大王以哈密之百年事詳詢,修老邁之軀何敢言軍國大事,大王素有觀葉落而知秋之才,又有高瞻遠矚之胸懷,當自決之。
老夫雖不到耄耋之年,也嘗聽聞——乳虎嘯谷自不可稍有顧盼,雛鷹展翅自不可奪騰飛之志。未嘗聽聞,囚形之虎,鎖腳之鷹可成王者也。
今犬子久慕大王雄風,意欲為大王足下奔走,此子雖然駑鈍,卻心性純良,又經六年磨勘,州府之事大可托之,想來尚堪一用。
老夫年邁,萬里奔走恐有性命之憂,唯扶藜杖靜觀庭前花開花落,含飴弄孫自得其樂,再不聞江湖之事,朝堂案牘,得享永年已是僥天之幸,何敢妄求青史留名。
大王氣吞萬里如虎,彈指間封狼居胥,汗青留名自是理所當然,修自當為大王鼓呼。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