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狐

第六十四章王安石的詩興

猛烈的戰事注定不能持續太久,人的激情和兇悍都需要充沛的體力來維持。

太陽升到頭頂的時候,喧囂的戰場上終于慢慢平靜了下來。

兩支大軍在那處廣闊的峽谷留下了很多的尸體,不論是李巧,還是禿發阿孤都約束自己的大軍緩緩地退回自己控制的山包。

勝負未分,兩支軍隊同一時間派出了收攏隊,在戰場上收攏各自的傷兵。

他們在戰場上即便是擦身而過,也沒有爆發什么沖突,只是不斷地翻弄尸體。

每發現一個僥幸活下來的自己人,他們就會爆發出歡呼聲,將它作為一種勝利宣揚。

梁耀就是哈密軍中在這場收尸大賽中獲得的最大的一個獎賞。

身為指揮使,在右邊的鎖骨被人用鏈子錘捶斷,左腿也被戰馬壓斷的情形下,還能破口大罵,讓哈密軍卒驚喜非常。

小心的將他脫離了那個被死尸填滿的小坑,被寒風一吹,他甚至有些懷念那個溫暖的小坑。

死人想要徹底的變冰涼,至少需要一個時辰,更何況那里面的很多人都是后來才斷氣的,其中就有兩個本來能活下來的西夏傷兵,是被梁耀用完好的左手生生掐死的。

傷兵收攏完畢,哈密人就開始收攏自家戰死的兄弟,而西夏人卻開始在左面的山包上修建城寨。

發現西夏人有依靠山包自保的企圖,李巧就將剩余的弩炮推到能抵達的最近處,不斷地用弩炮發射火藥彈來摧毀西夏人正在修建的城寨。

有騎兵和弩弓護衛,西夏人兩次沖擊弩炮陣地都沒有取得任何效果,禿發阿孤就放棄了正面修建城寨的打算。

在這片荒蕪的平原上,想要無休止的找到建造城寨的東西實在是太難了,這里除了有大片的白草之外,就只剩下一點低矮的灌木林。

死羊灘是有水的。

也就是因為有水,西夏人才會選擇在死羊灘狙擊哈密援軍,可是,水在死羊灘的低洼處,搬離了平原,山包上是沒有水的。

三天前到來的寒流很給力,凍結了水潭,這就給了西夏人馱運大量水源制造了條件。

在大軍剛剛在左邊的山包站穩腳跟之后,禿發阿孤就派人大量的收集冰塊,只要支撐過這幾天,以他的經驗,這里馬上就會有大雪降臨。

在西域,入冬之后的第一場雪,一般都非常的大,能否支撐到這場雪降下來,是這些西夏人能否回歸的最大先決條件。

只有大雪才能抵消掉騎兵一部分快速機動優勢。

到了這個時候,禿發阿孤已經不想著勝利這回事了,他很想帶著更多的戰士平安的返回西夏。

如果能有一萬人活著回到西夏,就是他最大的勝利,他就有理由昂首闊步的回去,不會有半點戰敗的頹喪。

大軍之所以會戰敗都是乞遇勃勃的罪責,如果不是他貪功,將一支配置完整的大軍一分為二,讓強者恒強,弱者更弱,哪里會有禿發阿孤現在的困境,只要手頭有一萬騎兵,兩千弓弩手,哪怕是陷入困境,禿發阿孤也能依靠騎兵和弓弩手的掩護,全軍退回沙洲。

如果不是乞遇勃勃聽說哈密王親自領兵來了大石城,他想要在大石城活捉哈密王鐵心源,撈取最大的戰功,這支大軍本該早日離開大石城,東進胡楊城的。

國相選擇的出兵時機與作戰方略是沒有任何錯誤的,是乞遇勃勃這個蠢貨毀掉了西夏國本該有的一場大勝。

天色將要變暗的時候,禿發阿孤痛苦的下達了收集西夏戰死將士的尸體,用尸體來建造城寨的決定。

先前派出去的斥候帶來了最壞的消息,一支哈密軍隊出現在正東方,隊伍很龐大,超過了一萬五千人,騎兵的數量超過了萬人。

乞遇勃勃戰敗的消息再也無法隱瞞……

李巧迫不及待的在山腳下等候鐵五的都來。

他對鐵五那個悶葫蘆沒有任何的興趣,他只想知道那些由鐵心源提議,自己謀劃的火炮成型之后到底是個什么樣子,源哥兒說這東西將是主宰戰場的神靈,他很想知道這東西到底能不能配得上戰場之神這個稱號。

眼前就有一個很好的檢驗場。

幸好是冬日,西域戈壁上的泥土被一場寒流凍得硬邦邦的,否則,這片被胡楊河浸潤的濕漉漉的土地,很難承載火炮巨大的重量。

拍著冷冰冰的炮管,李巧的心情非常的好,今天上午這一戰,三千四百多哈密戰士倒在了戰場上。

雖然借助騎兵的優勢,西夏人戰死的人數三倍于此,李巧依舊無法接受。

“打一炮給我瞧瞧。”

李巧滿懷希望的瞅著鐵五道。

鐵五不置可否的聳聳肩膀,然后就一頭鉆進了溫暖的帳篷,他覺得李巧這時候就沒帶腦子。

大軍頂著寒風在荒原上跋涉了三百多里地,這時候更需要休息,而不是毫無理由的賣弄火炮的威力。

李巧雖然是哈密國三位大將軍中的一位,卻也沒有任何權力指揮哈密近衛軍。

哈密國的權責分派的很清楚,絕對沒有半點模糊的地方,即便是鐵心源在遇到和相國府有關的問題的時候,也沒有胡亂指揮相國府的權力,只能和相國商談,然后行事。

被拒絕的李巧自然只有郁悶,卻沒有生氣。

“給我好好說說火炮是如何將大石城碾成粉末的?”

鐵五說話不方便,鐵心源只能抓住鐵五的副將問個清楚明白,這個問題弄不清楚,就像是有一百只貓在撓心。

“火炮的威力奇大,一炮過去糜爛百丈,六門火炮就把大石城的城門封鎖的水泄不通。

無論有多少西夏人想要從城里跑出來和我們決戰,都被火炮輕易地把他們撕碎在城門口。

以至于西夏人寧愿從城頭往外跳,也不愿意從城門逃跑,然就就是火油彈和火藥彈開始發威了,您也知道,咱們的新式火油彈添加了一些東西之后,只要開始燃燒,就沒辦法弄滅,最后,大石城自然就變成一只火爐了。”

副將的描述平淡無奇,這讓李巧大為不滿,沒辦法讓鐵五現在就給他演示火炮的威力,只好徘徊在火炮邊上舍不得離去。

“大將軍,您稍安勿躁,卑職剛剛看了西夏人的軍寨,這樣簡陋的軍寨,經不起火炮肆虐的,估計只要幾發炮彈,就能讓這些西夏人魂飛魄散。”

李巧搖搖頭道:“禿發阿孤已經把自己當成死人了,他的部下也是如此,當死人的原因是為了求活,求活不成就會死戰,軍心似鐵很難動搖。

昨夜四更時分,禿發阿孤就把軍中最重要的人送走了,根據斥候捉回來的西夏人口供,父子俱在軍中的,兒子離開,兄弟俱在軍中的弟弟離開,禿發阿孤的兒子就是在這條軍令的庇護下離開的。

我本來準備天亮時分就派人去追擊的,結果,禿發阿孤這個老賊,竟然全軍出擊,把我牢牢地拖在這里,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三四千西夏人逃離。”

鐵五搖搖頭用手比劃道:“有人追下去了。”

“誰?”

“張直。”

既然源哥兒已經有了計較,李巧也就不再多說話,鐵五他們帶來的物資非常的豐富,尤其是吃食上,更是豐富無比,他敞開肚皮吃了一頓酸菜燉肉,就回自己的營盤去了。

鐵五之所以會來死羊灘,張直之所以會提前封鎖哈密與西夏的邊境,就說明源哥兒沒打算放過一個入侵的西夏人。

王安石也在鐵五軍中,他不喜歡見到李巧,一個娶了皇帝妃子的人,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就像在清香城,他素來不與孟元直打交道是一個道理,唯恐失落了君臣之分。

大石城一戰不過是一場泰山壓卵一般的戰爭,只能證明哈密國的火器威力絕倫,舉世無雙,并不能證明哈密國軍卒的戰力超越了西夏人。

死羊灘上發生的戰爭,王安石沒有親眼看到,卻能從雙方的傷亡人數上看出一點端倪。

這東西沒辦法作假,戰死的哈密軍卒尸體依舊被白布蓋著,一排排的擺在輜重營里,而西夏戰死的將士尸體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堵高墻……

王安石親眼目睹了這一切之后,就回到自己的帳篷里,搓搓凍得僵硬的雙手,往硯臺里添加一點溫水,一邊思索,措詞,一邊緩緩地研著墨汁。

蒼茫的荒原,在寒風中翻卷的戰旗,軍營中燃起的大火,被北風折斷的白草,那堵用尸體累積的墻壁,讓他詩興大發……

宣泄了胸中的情緒,軍營中的報時刁斗上就傳來清脆的梆子聲,明月的光輝撒了一地,就連北風都停止了呼嘯。

王安石伸了一個懶腰,鉆進老仆用湯婆子暖過的睡袋,小心的戴好兜帽,準備美美的睡一覺,明日好繼續看哈密軍暴虐的演出。

夜半,睡得正香的王安石被老仆推醒,帳篷外嘈雜的厲害,兩軍竟然正在酣戰。

“被襲營了!”

王安石怵然一驚,匆匆穿好衣衫,來不及披上裘衣,就掀開帳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