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柔花看到王漸進來的時候還非常的高興,等到王漸跪下之后,她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趙氏家奴如何能進我哈密大內?”
趙婉的臉色頓時就變白了。
王漸卻自嘲的笑了一下,站起身來到門口抱拳道:“故人王漸見過鐵家娘子。”
早就起身的王柔花笑吟吟的拉著王漸的衣袖道:“這就對了,能進入這里的只能是鐵家的故友親朋,其他人來哈密就只能去找我兒,或者歐陽先生,老婦人是不會見外人的。”
王漸嘆口氣道:“:今時不同往日,該有的禮儀……”
王柔花將王漸迎到椅子上坐下道:“當初我孤兒寡母借住皇城之下,大伴四品的官位,我母子可曾跪拜過?
既然來了,那就一同去云堂看看龜茲歌舞,嘗嘗哈密的果蔬,找些樂子也是好的。”
趙婉連忙道:“阿娘,孩兒就不去了,在您這里和大伴敘敘舊也很好。”
王柔花瞪了趙婉一眼罵道:“沒出息的,這么點破事就要躲避,你以后要經歷的事情還多著呢,豈能次次躲避?
趕緊回去換衣衫,哈密的王后沒有點威嚴可不成。”
趙婉心頭一顫,她知道王柔花從不作假,要她換衣服就真的是要她去云堂見大宋使節。
連忙答應一聲就匆匆的回精舍去了。
王柔花整理一下寬大的袍袖坐在上首,看著王漸道:“婉婉是我鐵家的當家大婦,遇到事情只能迎頭而上,斷然沒有退縮的道理。
大伴啊,老身這些年總算是有那么一點感悟,這人啊,進一步不容易,容不得退縮。
都說退一步海闊天空,卻不知一旦退后了,別人就會進一步,生死成敗往往就在這一兩步之間,退不得。”
王漸連連擺手道:“老夫算是看清楚了,婉婉這樣的龍鳳就該鐵娘子這樣的鷹隼來教養,老夫這等刑余之人只能教導出看家的鵪鶉,無法調教出鸞鳳。”
王柔花笑道:“大伴教導給婉婉的,都是你這些年在皇宮中經歷了無數次慘痛教訓之后才總結出來的道理,字字珠璣,金玉良言毫不為過。
只是,我哈密王宮人口簡單,目前就我們三人而已,將來即便是有,也是婉婉所出的孩子。
這樣的環境下,每個人少想一點,多做一點,就是我哈密王室之福。”
王漸愣了一下,連忙拱手道:“難道說哈密經后只會有一個王妃?”
問完之后王漸立刻就意識到自己這話問的非常失禮,連連拱手示歉。
王柔花有些不快,如果是別人這樣問,她會發怒的,如今是多年的老朋友問,她只好嘆息一聲道:“至少這皇宮里,只能有一個王妃。”
王漸對這個答案非常的滿意,王柔花此人雖然是一介女流,卻是一個一言九鼎的女中豪杰,她說出來的話是可信的,她對鐵心源的影響力也是毫無疑問的。
如此一來,哈密王宮只會有一個王妃的事情很可能已經塵埃落定。
云堂的宴會自然是豪奢的。
王大用舞蹈一般的見禮也是中規中矩的。
歐陽修唱禮的樣子非常的肅穆,王柔花的見禮也是模樣也讓人找不出任何瑕疵來。
至于趙婉坐在王柔花桌案的側面,雖然沒她多少事,坐的位置已經告訴王大用,她是哈密王宮中的第三號實權派。
這讓王大用極為歡喜,特意多此一舉的重新向趙婉演繹了一遍國禮,意在抬高趙婉的地位。
客人不算多,一位活佛,六位只剩下地位的族長,面色陰沉的鐵一和鐵二,笑起來就很大聲的澤瑪,以及專門管理哈密城的兩位宋國官吏。
王大用跟會說話,宴會上妙語如珠,讓眾人極為歡喜,帶來的禮物獻上之后,更是賓主盡歡。
歐陽修的面色不是很好看,王大用送來的國書沒有任何問題,但是,王大用擬定的兩國共進退的章程歐陽修覺得鐵心源沒有任何可能會批準。
王柔花代替兒子接受了國書,卻把文書交給了歐陽修,這樣的大事自然是要所有人同意才成。
鐵一的性格很好,早就對他充滿好奇的王漸,變著法的和他說話,煩躁的不行的鐵一張開嘴巴,露出自己空蕩蕩的口腔,嚇了王漸一跳,這才極不情愿的把腦袋轉向身邊的鐵二。
鐵二更加的干脆,直接張開了嘴巴,讓王漸立刻就失去了和他討論宦官問題的想法。
大殿里歌舞不絕,胡旋舞即便是已經演繹了上千年,依舊讓人熱血沸騰。
撒迦活佛帶來的佛舞更是讓所有人耳目一新,王大用強烈希望薩迦活佛能讓這些身姿窈窕的佛女去東京給大宋皇帝獻舞。
二更天的時候,這場覲見儀式才正式走完,王柔花托付歐陽修來招待王大用在哈密剩下的行程,一再表示,哈密對大宋沒有秘密。
當然,這只是說說而已,至少狼穴和后山,王大用就不能去,火藥作坊和火油作坊,即便是歐陽修也沒有資格進入。
至于哈密國的軍事力量,歐陽修能夠從軍糧和物資的調配中看到一絲端倪,卻始終無法掌握,哈密全國的軍事力量規模。
王大用很自然的隨同歐陽修來到了宰相官邸,歐陽修坐在精致的小院落里指著天山北面對王大用道:“大王如今在天山那邊,他的籌糧計劃和就食于敵的計劃正在執行,就目前的局勢來看,他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西夏,我只關心西夏,為何西夏人會對三十萬敵人的入侵視而不見,沒藏訛龐依舊屯軍卓啰城,對我大宋虎視眈眈?
歐陽先生,哈密果真有三十萬人進入了西夏河西一帶?”
王大用之所以會來到哈密,就是想按照朝中大佬們的意愿讓哈密擔負更多的責任,尤其是西夏方面,如果哈密能夠將沒藏訛龐的軍隊從卓啰城吸引走,對大宋來說,將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歐陽修喝了口茶老神在在的笑道:“你還要哈密如何努力?三十萬人真真切切的在西夏境內燒殺搶掠,這一點老夫可以保證他的真實性。”
王大用皺眉道:“歐陽公,既然您現在是哈密國相,難道就不能……”
“住口!”
歐陽修勃然大怒,拍著桌子吼道:“老夫雖然是宋人,這不假,是宋官這更不假,可是,老夫更是一位堂堂正正的讀書人。
我身受皇命來哈密國擔任國相,陛下曾經說過,我出了宋境之后就是哈密的臣子。
你竟然要我做這等齷齪勾當,來人,送客!“
歐陽修拂袖而走,王大用并沒有因為歐陽修發怒而離開,而是端起面前的茶杯朝哈密府知府彭禮道:“歐陽公真的毫無辦法嗎?”
彭禮笑道:“端之如果想要知道哈密的山河地理,人口皇冊,歐陽公還是有辦法的。”
王大用皺眉道:“軍事?”
黃廷壽噗嗤一聲笑道:“端之以為我們這些人,哪一位能夠率領三軍在軍陣上馳騁?”
王大用皺眉道:“哈密軍中不是還有六千大宋軍卒嗎?難道說,諸位就沒有聯系?”
彭禮冷笑道:“聯系他們做什么,端之有所不知,那些丘八們如今活的非常自在。
才來哈密,就已經為哈密開疆拓土,清除內患無數,同時,他們自己也撈的盆滿缽滿。
端之以為,忠君愛國之心能比白花花的銀幣更讓人動心嗎?”
黃廷壽攤開手笑道:“不僅僅是那些丘八,那些大宋罪官來到哈密之后,竟然都變成了勤政愛民的一等官吏。
在我大宋,胥吏就是一群毒瘤般的存在,沒想到,到了哈密之后,他們帶領百姓開荒種地,整修水利,殫精竭慮的在為哈密百姓造福。
端之,你能想象一個曾經魚肉鄉里的惡霸都頭竟然為了保護自己轄區的回鶻流民,一個人拿著刀子和三匹餓狼硬拼,最后被餓狼咬的遍體鱗傷都未曾后退一步嗎?”
王大用倒吸了一口涼氣道:“這是為何?”
彭禮冷笑道:“為何?也不知這些人都是怎么想的,如今都在爭奪從龍之功!”
“從龍之功?”
彭禮無奈的嘆息一聲道:“人的好壞很難說清楚,這些本該流徙,本該斬首的胥吏,原本已經絕望了。
隨著他們倒霉,他們的家也跟著散了。
這些罪人和我們一樣,都有妻兒老小,即便是老虎也有舔犢之心,何況他們。
他們來到哈密之后,發現自己不但有用處,還有大用處,很有可能從胥吏升任官員。
如果能在哈密站穩腳跟,即便是將家人從大宋接過來,也未嘗不失一樁美事。
剩下來的就很簡單了,哈密王只要握著他們昔日的把柄,然后再略施恩惠,這些人如何會不不為他效死力?”
王大用痛苦的呲著白牙道:“這樣一來。諸位豈不是活在夾縫之中?”
黃廷壽往嘴里丟了一顆蠶豆之后笑道:“不難受,只是被上官和下屬逼迫的勤政愛民而已。
做事順遂,只要憑借規矩和良心辦事就成。
上官不會有亂命,下屬不會掣肘,百姓乖巧聽話,丘八財大氣粗,只要度過這次糧食危機,市井欣欣向榮可期。
三年后,老夫回大宋的時候,若是沒有萬民傘,沒有百姓脫靴,和無數清正廉明匾額,老夫就覺得白來哈密一趟了。“
彭禮失笑道:“別忘了還有哈密王許諾的五百兩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