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時候,鐵心源喜歡上了城墻。
只要有閑暇時光,他總會來到城墻上漫步。
每到這個時候,他的身影會融進城墻里,也只有這個時候,城墻上的軍卒們才會發現,城墻的青灰色,和他身上的衣衫的顏色很像。
明日就要離開清香城,去遙遠的契丹,還要去更加遙遠的東京汴梁城。
這對他來說只是一場旅行,準確的說這是一場漫長的工作旅行。
東京汴梁城里雖然有他第一個家,現在的鐵心源依舊把那里當作異國他鄉。
雖然只離開了短短的一年多時間,東京城對他來說已經遙遠的可怕!
這都是他刻意隔離的結果。
從來到這個世界上,他就永遠有一種惶惶不安的感覺,就是這種感覺讓他一次又一次的去試探這個世界對自己的容納程度。
母親王柔花對自己的容納態度是無可挑剔的,不管發生了什么事情,母親都理所當然的站在自己的身邊,這是鐵心源來到這個世界之后得到的最大一份禮物。
也就是因為有了這份禮物,重新活過來的鐵心源才沒有變成一個什么都不管不顧的惡魔。
也就是因為這份善意,讓鐵心源曾經嘗試著要給大宋這個已經漸漸腐朽的大樹注入一絲生機。
藥效有點重,然后就被人家一腳踢到西域來了。
一朵蒲公英在風中搖曳,被風帶去了遠方,風停之后,它就落地生根……
落地才知道,這里的石頭很多……
先是家園,然后是家族,最后是國家。
這三者有著同樣的使命,這個使命就是給家園,家族,國家中的每一個人帶來一份安全感。
安全感這東西無形無質,但是啊,他非常的重要,是我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個東西。
西域人自然是沒有這份細膩的感覺,所以鐵心源就把這份感覺給他現實化了。
安全感現實化之后的具體表現就是——城墻!
蒙昧時期,一道高墻阻斷了外界野獸對人類的窺伺的目光,也帶給人們一份安全感,不論它是真的還是假的,至少眼前是安全的。
西域這片土地上,戰爭從來就沒有離開過他們,每一刻都有人在被殺死,有族群在毀滅。
而清香谷的這道城墻,則給了這里所有人一份最大的安全保障。
能讓所有人來到清香谷的最大原因是糧食,而讓所有人來了之后不愿意離開的最大原因就是這兩堵高墻!
這和鐵心源光輝高大的形象一點關系都沒有,或者說一個國家之所以能夠建立,和某一個人沒有任何的關系。
是大家需要有一個國家來保護自己,才會形成國家,國王,只是最開始的投入者和推動者。
對于國家的意義,鐵心源自然看的比這里所有人都要深遠的多,知道這個世界將會向那個方向滾動,是鐵心源最大的優勢,即便是他不懂得怎么去治理一個國家,也能帶著這個國家向最正確的方向前進,而不至于迷途。
“你修建的城墻好高啊!”
許東升從黑暗處走出來,看著沐浴在月光下的鐵心源。
“只有高墻,才能把人留下來,老許,你也留下來吧,親眼看著一個年輕的國家逐漸崛起,遠比眼看一個老大的國家衰落有意義的多。”
“你上城墻就是為了來勸我留下來?”
“不是,我上城墻是來看城墻的。”
許東升嘆口氣道:“在我跟前你其實不用說真話的,聽了大半輩子的假話,猛地聽到真話,有些窩心。”
鐵心源點點頭道:“好,以后我會注意,說真話是跟孟元直在一起養成的壞毛病。”
許東升笑道:“孟元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寧愿聽不好聽的真話,也不想再被利用和欺騙。
他主要是不明白真話的欺騙性更大這個道理,不過,這和我沒關系,你繼續用真話去騙他吧,能騙他一輩子才是真的對得住他。”
我和他不一樣,不論是真話還是假話我都是當假話來聽的,你就不用費神了。”
鐵心源笑道:“你這個樣子就不可能獲得最大的利益,老天總是比較寵愛傻瓜,聰明人的路總是不太好走。”
“那是聰明人要的太多,我不敢自詡聰明人,只想拿到一點點屬于自己的利益就好,胸無大志說的就是我這種人。
我不在乎給誰當干兒子,也不在意給誰當奴仆,只要他能給我合適的價錢,當孫子都成。”
鐵心源點點頭,月光照在他的臉上,讓他的臉色變得慘白,嘴唇卻更加紅潤了。
“老許,那我就一次把價錢給到底,免得人家出價高,讓你為難。
還記的你在戈壁上搶到金子的那個山寨嗎?”
許東升笑道:“那些金子可差點害死我了,不過,我的金子還是我的金子,值了。”
鐵心源背著手似笑非笑的瞅著徐東升道:“知道我為什么沒有參與分金子嗎?”
“那是你目光遠大,看不上那點錢財。”
鐵心源大笑道:“金子是黃的,人的眼珠子是黑的,這世上有誰敢說自己不喜歡金子的?
我也喜歡金子,非常的喜歡。”
“那你為什么不要?我記得我和孟元直當初準備分給你一些的。”
鐵心源摸摸自己的鼻子笑道:“其實我分了,還把最大的一部分分給我了,你和孟元直拿的那點金子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
許東升笑道:“你不用安慰我,當時是我們做事不地道。”
“沒安慰你。”
“真的?”
“當然是真的。”
“可是你那時候全身上下只有一個小包……”
“我的金子可不是一個小包能裝的下的,你們拿走了一點金子,卻忘記了問那些金子的來路。
一個那樣小的寨子,有那么多的藏金你們難道就沒有產生過疑問嗎?”
“金礦?”許東升的尖叫起來,緊緊地抓著鐵心源的胳膊非常的用力。
鐵心源掙開許東升的雙手笑道:“我的!”
許東升頹然的靠在城墻上捶著自己的腦袋道:“當時眼睛被金子給遮住了,只看見金子,卻沒有看見金礦。
老天爺啊,要是知道那里有金礦,我還跟著穆辛來到哈密做什么,留在那里淘金子就成了。
老天爺啊……老天爺啊……
現在?”
“現在,金礦自然是我的,鐵五已經帶著一些人去了哪里,等我從大宋回來的時候,應該就能開采出第一批金子來啦。”
“你剛才說只要好好的去契丹給耶律重光當孫子,你就會……把金礦給我?”
許東升見鐵心源又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尷尬的抹一把臉道:“我不值那個價!”
鐵心源笑道:“半成,應該一年有五百兩金子,算不得太多,卻勝在長久,只要那座金礦還有產出,就有你許東升的半成金子。”
許東升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只是上前擁抱了一下鐵心源就轉身下了城墻,走到城下之后超城頭的鐵心源大喊道:“明天出發是嗎?”
鐵心源笑道:“明天出發!”
許東升朝鐵心源揮揮手就離開了城墻,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不趕快離開自己的眼淚就會掉下來。
如果鐵心源真的把金礦全部給了他,他反而不敢要,那一定是鐵心源在騙他,一旦要來那就是在自尋死路!
和一個國家做交易,一定要擺正自己的位置,過于貪婪的話,會死的很慘。
如今,鐵心源答應給半成,一年有五百兩金子的收入,數量不算很多,但是這樣的安排反而可信!
有了這五百兩金子,自己就用不著一次次冒著危險進出西域,回到東京做一個富家翁都是可行的……
鐵一從右邊的山崖上走下來,鐵心源和許東升說的話他都聽在耳朵里,對鐵心源這樣安置舊友很滿意,拍拍他的肩膀指指城墻,再用拇指指指自己的心,然后重重的捶打一下以示堅決。
“我把老母托付給你,也把哈密托付給你,如果生變,寧愿丟棄城池也要保證所有人安全。
你一定要記住,城池雖然重要,卻還沒有我們的生命重要,只要人活著我們什么都會有的!”
鐵一再次點頭,鐵心源握拳捶捶鐵一的胸膛,然后又在自己的心口位置捶打兩下,也就下了城墻。
李巧,火兒,水兒,玲兒,福兒還在城下等他,告別只會在今夜,明天天不亮的時候,就是自己啟程的時候。
“事情全部安排好了?”李巧給鐵心源倒了一杯茶水,然后就讓自己的兄弟們全部坐下來。
卓瑪抱著兩個孩子縮在里屋,原本想出來,見外面的氣氛嚴肅,就乖乖的和孩子一起留在里屋。
鐵心源沉著臉問火兒:“火藥如今有沒有五萬斤?”
火兒搖頭道:“還不到五萬斤,再給我兩個月就能達到這個數字。”
“加緊,我離開之后,這里的事情你們和母親一起拿主意,一旦出危險,哪怕全部用火藥哈密炸成平地也要把敵人的尸體留下來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