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過一場激戰,獨立宮一片狼藉,像是回到平川派軍閥政變的時代。全文字閱讀
只不過遠遠圍觀的市民、清理戰場的士兵和總統府內的工作人員,對待政變的態度與那次完全不同。
當時人們真心擁護政府,堅決反對黎文遠,一邊倒站在吳廷琰這一邊。當時官兵士氣高昂,獨立宮內的工作人員熱血沸騰,哪像現在死氣沉沉,壓抑得人們幾乎窒息。
李為民朝出門相迎的陳麗春微微點了下頭,側身道:“宣局長,我把祺少校順便帶來了,您慢慢問,問完通知我一聲。”
瞎話能否經得起推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態度。
把人從機場帶到獨立宮,當“第一夫人”面說這些,就是告訴所有人阮高祺他要保。
過去大半年,在吳廷瑈的授意下沒少暗中調查工投系。
隨著調查不斷深入,陳金宣終于意識到眼前這位擁有多大力量,他不是傻子,豈能不知道這個面子必須給,況且同情、私下里支持甚至縱容叛軍的不知道有多少,一查到底只會適得其反,要是把那些將官惹急了,天知道會不會再來一次政變。
“民先生放心,問完就向您報告。”
吳廷琰正在會客廳與德布羅大使、萊昂內爾將軍及衛斯理費舍教授,現在進去不合適,干脆推開總統顧問辦公室門,先見阮政詩、王文東等人深惡痛絕,強烈要求驅逐出境的吳廷瑈。
這次要不是他及時通報傘兵旅要政變的消息,獨立宮能否守住真難說。而且上次鬧那么僵,今天仍能不計前嫌回西貢幫著穩定局勢,看到李為民,吳廷瑈心情很復雜,遲疑了好一會兒才伸出右手:“為民。謝謝。”
“麗水和廷綽是我的晚輩,我不想他們出事,說謝太見外。”
只談孩子,不談現狀。本來好好的,怎么會鬧出這樣呢?
陳麗春一直想不通,嘭一聲關上門,坐到他對面氣呼呼地說:“為民,我們做錯了什么?就算廷瑈有什么不對的地方。總統沒對不起你。”
“瑈夫人,你們沒錯,琰先生更沒對不起我,否則我不會發電報提醒,更不會回西貢。要說錯,只能說時代和社會錯了,如果在四五十年前,琰先生無疑是一位偉大的領袖。然而現在不是四五十年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他們希望按照各自意愿生活。希望有當家做主的感覺,不喜歡別人強加給他們什么。”
吳廷瑈猛吸了一口煙,冷冷地說:“西式民主不適合越南,為民,你受美國人影響太大。”
李為民誠懇地說:“瑈先生,我認同西式民主不適合越南這一觀點,關鍵除你我之外的更多人希望西式民主。這是歷史潮流,是社會發展的趨勢,就像爭取民族獨立一樣。如果不與時俱進,如果再不作出一些改變。我們會被所有人拋棄。”
正如李為民所說,社會發生太大變化。
現在的南越,不再是之前那個農業國家。隨著工業村計劃鋪開,臨近城市和各工業村的農村地區經濟發展的越來越好。人們受教育程度越來越高。
如果說法國殖民統治給越南打開一扇窗,那么工投公司就給越南打開了整扇門,民眾尤其那些知識分子,通過電臺、電視和報紙、雜志,看到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有了對比。產生了思潮。
再加上美國人一直以來推波助瀾,上上下下要求組建聯合政府,要求民主化改革的呼聲越來越高。
回頭看來,工業村計劃真是把雙刃劍。
吳廷瑈接受過高等教育,他弟弟吳廷練畢業于法國的大學,出任過駐英國大使,連二哥吳廷俶都經常去法國或羅馬,當然知道要與時俱進。
關鍵是走到今天這一步,他根本沒妥協的余地,只要顯示出那么一點點軟弱,反對派、對政府和人民勞動黨不滿的軍官,以及在農村興作浪的越盟,會把他們一家撕成碎片。
唯一的辦法是放棄權力,唯一不可能的也是放棄權力。
看著他面無表情的樣子,李為民接著道:“瑈先生,國家是琰先生的,是您的,是瑈夫人的,同樣是我的,是所有越南人的。這個問題不解決,或者不能讓大多數人感受到,今天發生的事可能只是開始。”
“他們敢!”
提起政變,陳麗春火了:“明天召開國會臨時會議,譴責兵變,頒布最嚴厲的法令懲治那些參與叛軍,鎮壓興作浪的越盟分子,搜捕所有反對派。”
吳廷瑈說道:“要加強新聞檢查,禁止外國報紙流入,對那些歪曲、攻擊、污蔑政府的外國記者一律驅逐出境。”
提及外國媒體,陳麗春更生氣,一臉深惡痛絕地說:“任何人都不愿意受到侮辱、嘲笑或挖苦,起初我不愿意接受記者采訪,他們就說我是生活在象牙塔里的人。我開始見他們了,可是有時候從來沒見過我的記者,都會寫出關于我很可怕的文章。”
現在的外國記者,與自由之路行動時來采訪的外國記者,完全是兩個時代的人。
他們沒經歷過二戰,沒采訪過朝鮮戰爭,全是毛頭小子,下飛機之前對南越一無所知。常常人亦,發表一些偏頗有情緒的分析報導,有意無意傷害駐在國利益。
更有甚者,不僅語氣尖銳而且盛氣凌人。
這一次國防部召開的記者會上,一個美國記者咄咄人地問一些軍事上的機密。發言人說這是內部事務,這是軍事機密,你不必太過干預。
美國記者居然理直氣壯地說:你南越政府是用我們的錢,我們有權知道真相。
結果可想而知,發言人被搞得尷尬難堪,吳廷琰和吳廷瑈得知后氣得暴跳如雷。
政府與外國媒體的關系愈來愈緊張,各種關于陳麗春蜚短流長的報道紛紛見諸國外報端。幾乎全靠西方電臺和報紙新聞來源的亞洲各國報紙跟著轉載,再回流到南越刊出,經過一次次夸張渲染,形成了全是負面報道的輿論現狀。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輿論方向又沒能引導好。
李為民暗嘆了一口氣,低聲提醒道:“新聞審查制度已經成為人家攻擊的焦點,如果再檢查外國報紙,就會招來更嚴厲的指控,他們肯定會說政府在扼殺新聞自由。”
“為民,你應該知道政府現在必須表明態度,必須要強硬。”
跟他實在談不到一塊去,李為民直言不諱地說:“瑈先生,政府的事我不想管也無權管,只想告訴您工投公司必須保持現狀,至少三年內不能收歸國有。”
終于挑明了,真選了個好時候。
吳廷瑈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說:“政令要統一,各工業村和富國島特區不能再游離于政府之外,更不能成為反對派的避港。”
“您堅持?”
“你可以這么認為。”
陳麗春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生怕他倆又吵起來,急忙道:“為民,我們不是越盟,不會剝奪任何人的合法財產,政府會給你和其他股東補償的,比如延長海上油田開采權,轉讓平東、頭頓、薄寮等碼頭經營權。”
吳廷瑈顯然有了一套收回方案,抬頭補充道:“只收回工投公司,不收回工業村內企業。工投公司持有的富國島鋼鐵、化學工業、電力設備、電子工業和南方電網等公司股份,可以全部折算給你們。”
說白了不要你的錢,只要你的權。
問題是李為民既不想給錢,更不可能交權,搖頭道:“瑈先生,我不認為政府能夠管理好十一個工業村和富國島特區,我不會允許好不容易發展起來的工業,被一幫無能的政府官僚毀掉。”
吳廷瑈冷冷地問:“如果像埃及政府一樣強制收回呢?”
“西貢不是開羅,工投公司更不是蘇伊士運河。”
南越內憂外患,經濟和軍事要仰仗美國,否則半年都支持不下去,吳廷瑈當然知道他底氣從何而來,緊皺著眉頭問:“為民,你到底想做什么,難道要像阮政詩他們一樣反對總統?”
李為民站起身來,針鋒相對地說:“請不要懷疑我的立場,只是我不會盲從,更不會利用信任去愚弄總統。”
說出來別人或許不信,過去一段時間,吳廷瑈真是在自己騙自己,真沒少愚弄他的親哥哥。
就在幾個小時前,尚未出逃的政變軍官還在電臺里公開承認吳廷琰擁有高尚的人格,是一個值得尊敬的愛國者。只是他過著僧侶般地生活,深居簡出,日漸與人隔離,被吳廷瑈夫婦等所謂的顧問誤導愚弄,所以才發動政變并提出組建聯合政府,驅逐吳廷瑈夫婦等要求。
含沙影,吳廷瑈惱羞成怒,驀地起身道:“家兄需要信心,需要鼓勵,我不讓他知道那些不順心的事有錯嗎?”
“總統不僅僅是國家象征,不僅僅是精神領袖。坐在這個位置上,就是要處理那些不順心的事,而不是視而不見,更不能被蒙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