擇天記

第八十四章 夜話

洛水畔夜柳輕搖。

落落睜大眼睛,看著陳長生說道:“我也很高興能認識您。”

唐三十六撓了撓頭,覺得似乎到了需要自己表態的時候,說道:“好吧,我也很高興認識大家。”

陳長生說的是真心話——在西寧鎮舊廟決定來京都的時候,他哪里想到會遇到這么多事,認識這么些人,自己這個普通少年,居然能夠結識汶水唐家的少爺、青云榜上的少年天才,更能認識白帝的獨女、這片大陸身份最尊貴的妖族公主殿下。

“你不要總把自己當成普通的少年。”

唐三十六看著他的神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說道:“在天道院入院考核的那天,我就很確定,你不是一個普通人,你是個天才……為什么我能確定你是個天才?因為連我這樣的天才都想和你親近。”

陳長生想著在客棧里,這個家伙似乎也說過類似的話,看似在表揚自己,其實還是在贊美他自己。

落落覺得唐三十六說的很有道理,她一直認為陳長生是這個世界上最有才的人。

“而且你是徐有容的未婚夫。”

唐三十六看著他感慨說道:“就憑這點,這片大陸誰還敢認為你是個普通人?”

落落拍著小手,臉上滿是贊嘆,說道:“是啊,是啊。”

陳長生怔了怔,望著唐三十六說道:“我怎么覺得才是你要說的重點?”

“我要說的重點是,像這么了不起的事情,以后要記得第一時間告訴我們。”

唐三十六把手伸到他面前,說道:“拿出來看看。”

“你要看什么?”陳長生不明白他的意思。

“當然是那封婚書。”

唐三十六像看白癡一樣看著他,說道:“那可是徐有容的婚書!”

那封婚書在殿上宣示之后,已經回到了陳長生的懷里。看著唐三十六滿懷期待的眼光,他說不出不讓看的話,但想著婚書上有徐有容的生辰八字,他把婚書拿出來后沒有掀開,表示看看外面便好。

對此,唐三十六沒有異議,能夠接觸到徐有容的婚書,他已經很滿足,便是落落也好奇地湊了過來。

唐三十六用手撫摩著婚書表面,感慨萬分,說道:“徐有容啊徐有容……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陳長生把婚書收回放進懷里,不解問道:“哪天?”

唐三十六說道:“嫁人的那天。”

陳長生不解,說道:“女孩子要嫁人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唐三十六說道:“像徐有容這樣的女人……總給人一種感覺,她一輩子都不會嫁人。”

陳長生有些無語,又想著那個時常與徐有容一道出現的名字,問道:“那……秋山君呢?”

唐三十六覺得這個家伙好生無趣,說道:“今夜本來極為開心,你為何非要說些不開心的事?”

落落問道:“就算她嫁人,你又為何開心?”

唐三十六正色說道:“我是替這些年在青云榜上被她鎮壓的苦不堪言的那些年輕人們開心。”

落落點點頭,說道:“你也是那些年輕人當中的一員。”

唐三十六有些尷尬,說道:“那又如何?反正她要嫁人,到時候還好意思天天在外面打打殺殺嗎?”

落落說道:“為何不可?誰說女子嫁人后便要大門不出?圣后娘娘可不會同意你的看法。”

“只要某人同意我的看法即可。”

唐三十六望向陳長生說道:“好好管教你媳婦,別讓她總出來讓我們這些人鬧心。”

陳長生笑了笑,沒有說什么。

回到國教學院時,夜已深沉,軒轅破被喊醒出來開門,燈籠映照下,妖族少年右臂打著繃帶,左手拄著拐杖,看著就像是剛從戰場上歸來的退伍士卒,說不出的凄涼潦倒,很讓人擔心他能不能站穩。

“你不是在替他治傷?怎么越治越越糟糕了?”唐三十六有些吃驚,望向陳長生說道。

陳長生有些無奈,說道:“如果你能讓他老實兩天,不要看著樹便想去錘,看著石頭便想去踢,或者他的傷能好的快些。”

軒轅破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說道:“以后不會了,不然再像今夜一樣錯過青藤宴,那太可惜。”

金玉律知道今夜發生了這么多事情,殿下肯定會與陳長生等人有話要說,留下幾句話,便駕著馬車先回了百草園。

四人從院門向藏書館里走去,軒轅破問了幾句今夜青藤宴上的事情,落落還沒來得及說些什么,唐三十六便說道:“是的,我們勝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神情平靜,像是在說一件小事,揮了揮手,像在拂去一粒微塵,格外風清云淡。

軒轅破是憨厚的妖族少年,很難領會這種美學風范,老實問道:“勝了誰?”

“離山劍宗要挑戰我們國教學院,于是我們戰而勝之。”

唐三十六說道:“對了,忘了告訴你一件事情,我現在也是國教學院的學生,你可以稱我為唐師兄。”

軒轅破對這個家伙忽然變成自己的同窗并不怎么感興趣,他雖然老實憨厚,也不會真的就老老實實喊這個家伙師兄,只是聽他說國教學院勝了離山劍宗,忍不住說道:“大半夜把我吵醒,就要說這個笑話給我聽?”

“不是笑話。”落落看著他說道:“我們真的勝了離山劍宗。”

軒轅破愣了愣,依然覺得這是在說笑話,只是……說笑話的人是殿下,他不敢反駁。

直到坐到藏書館烏黑的地板上,這位妖族少年才知道他們說的話是真的,想到自己因為前天一時腳癢,把湖邊那顆石頭踢碎,從而導致腳骨碎掉,繼而無法參加青藤宴,他便很生自己的氣,沒能看到今夜這些畫面,太可惜了。

長夜漫漫,年輕人們卻無心睡眠,參加了青藤宴的三人已然極疲憊,精神卻依然振奮,各有各的道理,唐三十六是因為自由,落落是因為勝利,陳長生是因為證明,總之他們很想繼續聊聊,把這份愉快維持的時間更長些。

陳長生取出珍藏的炒麥茶,說道:“深夜飲這茶,非但不傷神,還有益脾胃。”

落落哪里會讓他動手,接過茶便去沖泡。

不多時,茶便妥了。

“就算你去了,也只能當個看客,萬一被那些南方人言語逼著下場,那我們最多只能和對方打成平手,因為你肯定會輸,陳長生也一定會輸。”

唐三十六接過落落遞過來的茶,看著軒轅破隨意說道。

然后他才想起來,這茶是落落殿下泡的,也是落落殿下親自送到自己手里,頓時覺得手里的茶杯滾燙無比,險些沒有端住。

妖族公主殿下親自斟的茶,家里的老祖宗也沒喝過吧。

陳長生這個家伙的運氣真好,怎么隨便揀個女學生,就是白帝的女兒呢?

想著想著,他看陳長生的眼光便有些異樣。

恰在這時,軒轅破羨慕說道:“站遠些看看你們的風光也很好啊。”

聽著這話,唐三十六更加惱火,把茶杯放下,說道:“風光?那都讓陳長生這家伙一個人占全了,我們就是兩個木偶。”

“先生讓你退,你不也就退了?”

落落說道:“說是不要,身體倒是挺老實的。”

一片安靜,有些冷場。

唐三十六有些生硬地轉了話題:“那件事情你們真的不感興趣嗎?”

“什么事情?”

“為什么我要離開天道院。”

陳長生和落落沒有接話,軒轅破低頭喝著茶,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唐三十六有些惱火,不理他們,繼續說道:“莊換羽是莊副院長的兒子,前妻所生,嗯,他媽很早就死了,他小時候在老家過的很苦……后來到京都才父子重逢,而很多年前,莊副院長和我母親……總之,你們懂的。”

這是一個并不復雜的家庭恩怨劇,沒有太多狗血,他可以說是受了池魚之殃。

陳長生沒有接話,事涉他人私隱,知道個大概便是,他對金長史與離山長老小松宮之間的恩怨更感興趣。

聽著他的問題,唐三十六看著落落說道:“像金將軍這樣了不起的英雄人物,怎能做車夫管家一流?即便殿下身份尊貴,這事也不妥。”

落落說道:“金叔叔就愿意打理錢財一類的小事,連我父皇都拗不過他,我能怎么辦。”

金玉律與小松宮之間的故事同樣也并不復雜,只是要格外鐵血一些。

很多年前,在那場與魔族的大戰里,離山劍宗小松宮與其余幾位師兄弟負責押送的糧草先后失期,以軍法論當斬,當時小松宮與他幾位師兄弟都是前途無量的年輕才俊,與當今神國七律的地位相仿,聯軍里的南人將領苦苦求情,負責后勤事務的金玉律則是堅決不允,連殺三人,終于殺到了離山最看重的小松宮,離山掌門懇請大周太宗陛下親自出面,白帝連頒數道圣旨,金玉律才被迫答應。

為了這件事情,離山掌門將離山劍法總訣送給了白帝以為酬謝。但也是因為這件事情,與魔族的戰爭結束之后,金玉律堅決不肯接受白帝的賞賜封爵,在忘川東坡躬耕生活,直至落落出生,他才重新回到白帝城皇宮。

當年的故事都講完了,重新回到當下。

開心的今夜將要過去,明天陰云密布。

藏書館里的少年們開始思考,國教學院接下來面臨的那些問題。

陳長生嘆了口氣,說道:“我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么,但我想,肯定會有很大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