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阡陌接連的土地,本是羅姆王室田產的集中所在地,這點高文覺得突厥蘇丹做法明顯要優于科穆寧皇帝:在塞琉西亞,據說在科尼雅也是相同,即王室田產,占據當地很重要的份額,在肥沃度上也獨占鰲頭,產生的收益用來支付軍隊薪資,和國家用度,而各個加齊的伊克塔封邑,則集中在邊境地區。即便如此,這些伊克塔封邑也沒有世襲的權力:當這位加齊武士戰死或去世后,他的封邑依據繼承法,絕大部分或全部,會被蘇丹宮廷重新收回,不久便會經由文書,交給另外位愿意為蘇丹而戰的勇士手中,作為激勵他殺敵的獎賞。
不過現在許多身著紅手十字劍罩衣的兄弟會,正在手握武器,不斷驅趕著企圖借著混亂,來侵占這些田產的當地農民,他們還用木桿、籬笆將這些田產圈起,并勒令原來的佃農不準隨意逃亡,繼續為新主人耕作。
高文看到這一幕明白了,他和安娜已經取代超越了原來埃米爾、貝伊們,將這些土地以圣俸地產的名義,集中在自己手中,這些田產不但在塞琉西亞城郊有很多,并且在各個大軍鎮周邊都有,這也是他把師團里的各個支隊拆分開來,前去駐守和清查的原因所在。
簡言之,他和安娜,現在是這片土地上“勢力最大的地主公和地主婆”。
這些城郊農莊,磨坊、谷倉、車庫、廄舍等設施倒是醒目齊全,佃農們都住在一排排以道路或水塘分割開來的茅舍當中,茅舍十分簡陋,除去主要的木制梁架外,只剩下邊沿的些許陶罐和車板,在道路兩側。種植有些許的樹木,但不成規模,田地出產以大麥、小麥、豌豆為主。夾雜著供應突厥貝伊們享用的菜圃和花園,還有為數不少的牧場。因為突厥和希臘貴族都喜歡戰馬,也都喜歡牛耕,圍繞著塞琉西亞的城墻,還有不少器具作坊聚居。
順著穿行其間的道路,前行了大約三個古里,安娜和阿格妮絲的胸衣和衫子,也都被汗水濕透,她們在這樣的天氣下。失卻了原本“游玩的興致”,也不再呱噪談笑了,只有斯達烏拉喬斯還在不斷地給公主殿下補充著解渴消暑的冰塊,旁邊阿格妮絲的奴仆們高高撐著傘蓋,給眾人提供陰涼遮蔽。
紅色的傘蓋漸行漸遠,不久抵達了阿庫姆集市,這種海濱的集市,高文在巴里城的時候就比較熟稔,但此處的規模和氣派,尚不及巴里帶著羅馬式回廊的貿易集市——它是個以座大型雙層帶屋頂的巴西利卡式建筑為核心的集市。鄰靠海濱可供船只停泊,周圍的空曠地豎著高高的木樁,這些木樁在貿易時候支起帳篷。或刻上商品價格,供商人在其下兜售貨物,而雙層建筑的底層可以提供囤貨場所,高層則本是帝國市場稅務員和稽查員的辦公場所——可現在已是名存實亡,原本每年三次的貿易日停辦,因為突厥人不熱衷于海路貿易,當他們占領這里后,周圍島嶼的商船也不愿意到這里來,這個集市就荒廢掉了。商貿的據點轉移到了北方河谷去了,以阿拉漢修道院為核心。
“大蠻子這里也沒什么人。只有些漁民啊。”當肩輿停在海邊,安娜看著舉目所及的荒涼。和那座巨大而落寞的商業交易站,納悶說到。
“是啊,荒廢很久,本來帝國許多富裕茁壯的軍鎮和城市,能為周邊鄉村提供貿易地點和技術支持,但現在因為突厥人的入侵,和你父親的竭澤而漁稅收,都荒廢掉了。”高文也有點感傷,看著那邊山丘上,殘存的古風時代的柱廊廢墟(這里曾經承載著羅馬帝國的驕傲榮光)唏噓起來。
“難道國家征稅不是很正常的嗎?沒稅金就養不起軍隊,沒了軍隊國家就會滅亡。”安娜不滿高文如此的指責,抗議說。
“那公主,隨我前往阿庫姆集市以北的鄉村公社去吧。”高文也對安娜的困惑早有準備,便提出了這個建議,況且這本也是他們巡察的必經環節。
一日里最酷熱的時間,整支隊伍來到了座鄉村公社,當肩輿停下來后,安娜和阿格妮絲都沉默,眼前的景象是她們昔日見所未見的,兩位少女,一位生于紫色寢宮,一位生于雷斯波斯島的名門莊園,即便看到過鄉村的阿格妮絲.普拉尼,也只是在她家族的圍墻和漂亮拱門內,看著被她爺爺昵稱為“小孫子”的弗里吉亞、帕弗拉哥尼亞閹童們跑來跑去,將家族田產的契約文書往儲藏室里搬運,或者將莊園的收獲豐足的剩余物資運上車輛,在商人那里換來大量的金錢和飾物。
普拉尼的莊園,那不過也是座小型的皇宮,不過“位于鄉村”罷了,后來阿格妮絲出走去了皇都邊上的泉谷,看過蛇柱廣場上的商販,看過漁村里的漁民,看過兜售皮毛的獵手,但這種小亞細亞的真實鄉村——她還確實同安娜一樣,是首次得見。
蕭索的茅屋們,呈現個同心圓形狀,對著中央空曠荒蕪的砂地,其上幾只掉毛瘦削的家禽,在踱著步子,喝著渾濁的洼地水,籬笆東倒西歪,廄舍里空空如也,沒有牛,也沒有騾馬在里面,在各處茅舍后,似乎是一塊塊被人為劃分出來的小田地,但上面大部分覆蓋著恣意生長的荒草,坍圮的土墻后,零散分布著些許楊樹,一只骯臟的長毛豬,正在啃著上面的葉子,遠方的田地看起來也完全落敗荒廢,葡萄園里的架子東倒西歪,幾個灰色的如同牲口般,穿著襤褸破爛的人,半死不活地呆在各個角落當中。
“這便是科穆寧皇帝,或者科尼雅蘇丹治下的鄉村。”高文立馬在肩輿側,對安娜說到。
“也許這個村落被遺棄了......”安娜還在天真辯解著。
“不,安娜、阿格妮絲,全安納托利亞八成的鄉村公社和這一樣,還有兩成比這還要糟。現在只剩兩個選擇,要么我們復興塞琉西亞來挽救這副暮色,要么我們拱手讓它繼續破敗下去,只要能抽取稅金就行,把這些農民骨頭里最后一滴油水給榨干,任所有人凄慘死去,再等著后來人來換種!”高文的語氣,就和酷暑般,讓安娜額頭上汗水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