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錦屏這才說:“你剛才的分析是沒錯,但只是一個方面。在此之前,我就有些懷疑這個探親的農夫有些不對勁,因為,在最早貨郎被殺的時候,獵人證明他跟農夫睡在一起,聽到叫聲之后把農夫推醒。獵人證明農夫在他身邊是他深夜把他叫醒的,可是農夫卻拒絕替獵人作證,說醒來之后獵人就在那兒了。這一點不大符合常理,因為按理說,他們相互證明的話,只能加強他們的不在現場證據,還不會對他有什么影響。可是他偏偏不肯替對方作證,把對方推到了犯罪嫌疑人的位置上,這只是讓我覺得有些奇怪。不過這時候我對他還沒有產生懷疑,產生懷疑是在第二次死人。”
“第二次也就是土財主死的時候,詢問證人,當時農夫說他跟腳夫他們在一起在大堂里,這又是一次相互作證就能脫罪的情況,只要農夫贊同腳夫的說法,兩人都可以脫離嫌疑,可是農夫卻還是不愿意跟腳夫作證,他說自己當時睡著了并不知道。這更不符合常理,因為,平時的話他睡眠再好,在幾個人被謀殺之后,而且始終那么慘的情況下,一般人而言,是不能夠馬上入睡的,更何況還睡得那么死的。所以我當時就懷疑這位農夫在撒謊,結合他兩次不愿意替別人作證,把別人推到嫌疑人位置上這個情況來判斷,他就想把水攪渾,讓我們自亂陣腳窩里斗,他好乘隙擊殺我們。”
“當然,最終讓我確定他就是同伙的事情,就是你剛才說的他邀請其他人喝骨頭湯再走。——剛才,老婦人熬了骨頭湯,而且我已經說明了這個店就是一個黑店,他卻沒有任何疑慮邀請大家去喝那個老婦人熬的骨頭湯,他就不怕這位兇手在里面加了毒藥嗎?結合前面我得出的判斷,他就是幫兇。”
“最終,我決定用喝湯這件事擠兌他。讓他露出了馬腳。其實我也不能確定骨頭湯里是否有毒藥,但是,從農夫剛才死活不肯喝的,情況判斷。我可以得出結論湯,應該是被下了毒藥的。”
聽到這,農夫、老婦和那少婦終于低下了頭。
而這時,第一抹陽光也照到了窗欞上。
春節即將到了。
這是陸錦屏到了唐朝之后要度過的第一個春節,所以他很重視。現在他已經是當地司法主官,官居七品,由朝廷配發給他的傭人就有十九個,他有足夠的人手來做迎接新年的準備,而且現在他的錢財足夠讓他過一個比較充裕的豐富的春節。
葉青青主動擔負起了春節準備的總指揮,因為陸錦屏并沒有聘請管家,朝廷配置的仆從里也沒有這個工種。他現在的家財還沒有必要聘請一個專門的管家負責這項工作,就由葉青青暫時代理。
有了葉青青的幫忙,陸錦屏就輕松多了,根本不需要操心。而把精力集中在案件審判上。
令人欣慰的是,臨近年邊,一片祥和太平,不僅沒有發生兇殺等重大命案,甚至連普通的刑事犯罪也幾乎沒有出現,仿佛那些作惡多端的惡人也需要一個祥和的環境來度過他們的的春節,這就是古言所說的“叫花子也有年三十”的含義吧。
唐朝的春節放十天,年前放五天年后放五天,現在已經接近放春節的日子,衙門里有些人已經開始請假回去準備年貨了。但陸錦屏并不想那么早就請假回去。盡管他相信如果他跟馮刺史請個假,以他最近連破大案的功勞,刺史也不會為難他,肯定會準假讓他提前回家。但是有葉青青幫忙準備。即便是他請了假回去,其實也沒有什么可用得著他操心幫忙的地方。所以他留在衙門處理公務,盡管沒有發生命案和重大刑事案件,他需要處理的事情還是很多的,比如監斬。
在古代,處死刑一般有兩種方式。一種是秋后問斬,也就是說,不管一年到頭什么時候判處死刑,即使皇帝已經下旨核準死刑,也要等到秋后統一組織行刑。而另外一種是斬立決,也就是說,皇帝一旦下旨核準死刑,圣旨送達之后,當地衙門要在三天內組織對死刑犯執行刑法,而不必等到秋后統一處死。這樣的案子一般都是罪大惡極的案件,這時候朝廷和統治者更看重的是用最快速度行刑來震懾這樣的犯罪,而不是用秋后統一行刑來體現皇恩,這是不同的價值取向。
但是,對于下面的官員來說,這就不是一件好事,因為皇帝的核準死刑的圣旨下來之后,就必須要組織實施,而這個時間已經靠近春節,再過即將度過一年最盛大的節日之前,卻要去處死一位罪犯,即使這個罪犯罪大惡極,卻也不是一件令人心情愉悅的事情。
陸錦屏現在的心情就是這個樣子。
一件死刑斬立決的案子已經獲得皇帝的核準,圣旨已經批下來,他作為通州負責刑獄的司法主官,負責行刑的組織和刑場的監督,刺史是不管這種事情的。
這是一起兇殺案,死刑犯是一個屠夫,他用一柄砍骨頭的斧頭劈開了一個老漢的額頭,隨后又用殺豬刀刺入了老人的太陽。更為惡劣的是,而在此之前他曾經企圖性侵這位老人的兒媳婦,導致這女子受辱不過,懸梁自盡。他在左鄰右舍的聲譽也不好,性格十分暴戾,買賣缺斤少兩,欺行霸市,強買強賣。而且他為人很不孝順,老娘七十多歲孤苦伶仃一個人在鄉下,他不接老娘到身邊行孝,他被判斬立決,當地人可謂拍手稱快。
所以,陸錦屏盡管對馬上要過春節卻還干一回劊子手的行當感到心里沮喪之外,他還必須要執行這個大快人心的事,他不能假手他人。
此刻,他正在聽取刑房的主官沙司房的關于詢問行刑前對死刑犯的訊問情況的稟報。
沙司房是陸錦屏上臺之后從刑房新近提拔的一個負責人,相當于現代法院的刑庭庭長,姓沙。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他對唐律有很深的造詣,陸錦屏對唐律不不太熟悉,經常向他討教。知道他諳熟唐律,所以提拔他當了司房。
唐朝行刑前要做最后一次訊問,主要內容是對方有無遺言交代,或者有什么未了的事情,以及他的尸骨交給誰處理,如果沒有后人幫著收殮尸骨,那衙門將會做如何處理,這些要通報于他。如果死囚的要求符合禮法,衙門一般會同意并幫其辦理,這是因為斬立決這種刑法不等秋后,顯得過于嚴厲,為了彌補,做出了這個稍顯人情味的一個規定。
沙司房就是完成這件事之后向陸錦屏進行匯報。
陸錦屏坐在長條幾案后面,瞧著旁邊拱手而立的頭發畫頭發花白的沙司房,他很想讓對方坐下,可是,他現在已經明白在唐朝什么都講規矩,特別是官場上下尊卑是很講究的。盡管自己可以這么做,但是真要這么做的話,可能會帶來一系列的后果,甚至會被監察御史參照一本,認為自己為官不得體,那反而不妙,所以他也必須習慣唐朝森嚴的等級秩序。
沙司房自己并不覺得陸錦屏一個年輕人大刀金馬地坐在暖閣后聽他一個老人站在那兒匯報情況有什么不妥,他臉上滿是恭敬,垂手陪著笑說:“爵爺,卑職查問了,這屠夫還是在叫冤……”
陸錦屏笑了笑說:“這個沒辦法,我們現在并不負責復核他的罪行,不管是不是冤枉,判的刑法是不是太重。因為,他案子的程序已經走完了,皇帝已經核準,我們需要做的只是執行他的死刑,而不是聽他是否冤枉的申訴。”
沙司房忙賠笑連連點頭說:“對對,爵爺說得再對也沒用,卑職也是這么給他解釋的,所以并沒有聽他如何說他冤枉,卑職問他有沒有什么遺言或者我們衙門可以替他辦的事,如果他還一個勁喊冤不辦正事的話,那我就走了,就當他沒有這方面的要求,他沒有妻兒,到時候行刑處斬,他的尸骨朝廷會用草席裹了直接葬在亂墳崗。聽到我說的這話這屠夫這才慌了,忙不迭地說了一個要求,卑職覺得倒也符合情理,所以特來稟報爵爺,是否給他辦了?”
“哦?他有什么要求,說來聽聽。”
“是這樣的,這屠夫沒有娶妻,也沒有孩子,但是他有一個老母在鄉下,老母今年七十多了,種地是種不了了,把田地交給族人幫著做,收一半的租子勉強過日子。而這屠夫平素不給他老母送錢的,任由老母在農村一個人孤苦伶仃無依無靠,也不將老人接到身邊,到了這時候他想起他老母了。他請求我們派人給他老母送個信,讓老母親來收斂尸骨,免得扔到亂墳崗被野狗拖了去吃掉。不過他沒有什么錢財了,因為衙門判令他的豬肉鋪和積蓄都賠給了死者作燒埋銀。他家本來就不寬裕,已經沒有什么資產可供留下,也就看看他老母愿不愿意拖著老邁之軀來替他料理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