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彤看著信,眼睛雖然落在那惡毒的韋氏的字里行間,其實早沒有心思去計較里頭說了什么,只是他不能抬頭,因為他知道,現在無數雙炙熱的眼眸都落在自己身上,這些人似乎都在等自己的回應。
可是……真他娘的該死,自己又該如何回應呢?
這封信是假的,可問題在于,自己用欺騙去證明了這封假書信的存在,按照負負得正的道理,就意味著,自己想要證明這封信是虛構,那么只能告訴大家,其實是我忽悠了弘農王殿下,而欺騙的后果是什么呢?
這是不可預料的事,以這秦少游宰了韋弘敏等人的尿性,鄭彤絕對相信,這位殿下極有可能會讓自己一分兩半。
鄭彤心里嘆口氣,剩下的恐怕也只有埋冤自己,自己真是豬啊,早知如此,怎么就嘴巴這么賤。
可是……現在似乎想要躲,也沒處躲了,他心里想哭,卻還是乖乖的抬起頭來,一臉“欣喜”的道“果然沒有錯,沒有錯,就是這封信,哎呀呀……哎呀呀……真不知該怎么說才好,當真是感謝殿下,殿下可幫了大忙了。”
秦少游很謙虛的道“哪里,哪里,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鄭都督太客氣,你我親如兄弟…………”
親如兄弟四字說出來,鄭彤心里咯噔一下,這次看來是要脫層皮了,親兄弟明算賬,好兄弟插兩刀的道理他可比誰都明白啊。
“咳咳……咳咳……”他拼命咳嗽,想要化解眼下的尷尬,卻還是努力擠出了一些笑容,道“嗯……嗯……喝酒……喝酒……”
“嗯,喝酒。”秦少游舉起了杯子。
這時候有人豁然而起,站起來的乃是方靜。方靜是個武夫,虎背熊腰,再加上平素殺人如麻。這渾身上下,當真是虎氣十足。這么長身一起,頓時嚇得鄭彤兩條小腿肚子打起哆嗦。
方靜卻是笑吟吟的舉杯,道“方某是個粗人,卻也曉得,鄭都督的義舉,聽說鄭都督打算將這封要命的書信昭告天下是不是?哎呀呀……這可是極有膽魄的事,便是方某,只怕也沒有這樣的膽魄。鄭都督……方某佩服你,方某無論如何,也要敬鄭都督一杯。”
昭告天下……
鄭彤有一種想要撞墻的沖動。
這樣的書信昭告天下出去,就等于是當著韋氏的臉給她一個耳光,然后牛氣哄哄的直接罵他一句你這狗娘養的。韋氏是什么人,那可是皇后啊,自己有什么膽子,敢跟韋氏這樣的死磕。
況且,鄭彤可不是一個人,他的背后。乃是整個鄭家,鄭家這些年來,雖然和韋家關系不好。可是無論怎么說,雙方還沒有到撕破臉的地步,可是自己若是拋出這么個東西,這幾乎就等同于,是和韋氏不死不休了。
族中都那些人若是知道,豈不是要吐血三升不可?
鄭彤不傻,傻子怎么可能這么會忽悠呢,只是他突然發現,自己似乎把自己都忽悠瘸了。
然后他看著方靜舉起都杯子。這個身高近一丈,重達兩百斤都大漢。雖然是滿面笑容,渾身上下卻是帶著騰騰的殺氣。而且鄭彤還發現,這廝腰間配著一炳長刀,刀柄是用牛皮蒙的,不過那一層牛皮,早已被磨破了,可以想象,這個家伙提刀砍人簡直就是家常便飯一樣的存在。
鄭彤可不想昭告天下啊,本想忽悠秦少游,誰曉得秦少游反將了一軍,現在自己卻還需要用一個子虛烏有的書信,跑去污蔑韋氏,韋氏是這么好污蔑的嗎,你們姓秦的倒是不怕韋家,可是自己怕啊。
可是鄭彤卻還是晃晃悠悠的站起來,他擠出笑容,舉杯與方靜痛飲。
然后就是王方翼,王方翼也是一臉佩服的道“鄭都督,末將也是佩服你,鄭都督的義舉,實在是高山仰止。”
繼續喝。
鄭彤有些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微顫顫的收起了書信,還非要帶著失而復得的喜悅。
有人嘴賤,忍不住道“卻是不知,鄭都督打算如何將這書信昭告天下。”
“啊?”鄭彤笑的很苦,可是再苦,也要打落門牙往肚子里咽,他道“既然要昭告天下,倒也不急,不急的,不急的,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嘛,那韋氏,狡猾的很,即便昭告天下,那也該從長計議,非要再作書一封,細數韋氏這惡婦的過失不可,如此一來,方可讓人信服。”
眼下也只能這么辦了,先拖延時間,抽個空,自己索性溜之大吉拉倒,這個都督,大爺我不做了總可以吧,出了這昭義鎮,我回長安去,族里人覺得我不爭氣,那就不爭氣好了,即便朝廷要怪罪,難道掛冠而去,也不成嘛,至多以后就不做官了,老子是鄭彤,是鄭家人,就算不做官,這輩子也是吃香喝辣。
他萌生了退意,沒法子啊,世道太險惡了,大爺我連騙人,都他娘的會有性命之危,還是乖乖回去,躲起來享清福的好。
想到這個辦法之后,鄭彤不免有些得意,這天下,總算是天無絕人之路,只要自己還有腦子,總能逢兇化吉。
可是聽了他的話,眾人卻是哈哈大笑起來。
這一笑,鄭彤心里又開始咯噔起來,這你娘的……又是怎么了。
卻聽秦少游拍了拍他的肩,幾乎是笑岔了氣的樣子,道“鄭都督,這真是緣分啊。”
緣分……方才說是好兄弟,鄭彤就有想死的心思,現在一說緣分,鄭彤就更加的想死了,蒼天啊,這莫非是要亡我不可嘛?他尷尬的道“緣分,卻不知……殿下說的是什么緣分……”
秦少游道“難怪本王與鄭都督投緣的很,你看,你方才不是說,要寫一封揭露韋家嘴臉的榜文嗎,說來也是巧的很。本王嘛,恰好從前因為不忿韋氏專權,偷偷寫了那么幾份討韋的榜文。不過本王終究還是沒有鄭都督一樣的勇氣,所以雖然寫了出來。卻是不敢昭告天下,現在豈不是巧了,鄭都督既然需要,何不如索性就摘抄我現成的榜文好了,來來來,拿本王的榜文來,給鄭都督看看,本王要向他見教。”
故意的。這絕對是故意的,鄭彤當然清楚,這些家伙既然打算坑自己,當然是把全套的東西都已經準備好了,怎么可能給自己鉆空子,他心里一涼,卻是故作驚喜的道“是嘛,那快拿來看看,哎呀呀,殿下……看來我們真是緣分。”
果然有幾份榜文送到了鄭彤面前。鄭彤只得耐心的去看,其實也只是裝模作樣而已,這種罵人不帶臟字的話。他耳熟能詳,能倒背如流,心里只是無語,自己應當怎么辦呢,嗯,看來還是拒絕弘農郡王的好意為好,無論如何,也要拖延時間。
卻聽秦少游道“怎么,鄭都督以為如何?”
鄭彤苦笑道“好。好,好。殿下的文采,當真是斐然。這韋氏的丑惡面目,躍然于紙上,只……”他正要說只是,然后說這文風不適合自己口味之類,卻被秦少游截住了話,秦少游道“既然連鄭都督也說好,那就再好不過了,鄭都督看來只需摘抄一下,便可連同這那密信一道公布于眾,鄭都督……本王也很佩服你,不畏強b,有古之大臣之風,我們神策府上下,都該向鄭都督學習。”
“來……”秦少游站起,道“大家一起起來,為鄭都督敬上一杯酒……”
眾人轟然而起,都是一臉的佩服……
死也……
鄭彤心里叫苦。
衛州的城門處。
一張張榜文貼出來。
而其中最讓人目瞪口呆的卻是一封書信,這封書信的主人,實在是讓所有讓都不禁為之膽顫。
韋氏……居然是當今的皇后娘娘。
而且這韋氏,居然在書信之中,言之鑿鑿,說韋弘敏殺三皇乃是出自她的指使。
這時候,已經有識字的人在這里念著這封信了,下頭也已經圍滿了人,大家越聽越是稀奇,越聽,越是心驚肉跳。
不過細細一想,似乎這個邏輯也說的過去,一個昭義鎮的都督,到底有什么樣的膽子,居然敢殺上皇,恰恰韋弘敏殺上皇這也是人盡皆知的事,畢竟朝廷都已經認可了,若是不認可,又怎么會秦少游等人殺了韋弘敏,朝廷還給予秦少游等人賞賜呢。
既然韋弘敏殺上皇是真,而韋弘敏本就是韋家的人,若是沒有得到韋后授意,確實也不敢有這樣大的膽子,再加上現在連朝廷冊封的大忠誠鄭彤都已經證明了此事,甚至發榜,把韋氏大罵了一通,還把韋氏給他都密信給張貼了出來,那么……這事兒……
細思恐極啊,韋氏畢竟是上皇的兒媳,這孝道,是何其重要的事,莫說是皇家,便是連尋常百姓,都曉得做兒子的要孝敬父母,做媳婦的,要孝敬自己的公婆,而這韋氏,居然喪心病狂,要將自己的婆婆置之死地,這個女人,居然用心如此的險惡,這……
聳人聽聞。
任何一個人,看到這個消息,第一個念頭就是對韋氏生出了本能對反感。
大家都是人,人就有七情六y,就有好惡之分,當朝的皇后,這事兒做的太不地道,甚至是太有悖于天理倫常了。
一時間,大家議論紛紛“這但真是鄭都督的榜文,不會有錯吧,這鄭都督,居然敢揭發當朝的皇后,他的膽子,有這樣的大。”
“怎么沒有,你自己看看,上頭既有都督的大印,而又說是鄭都督的親筆,既然是他的親筆,許多事,只要一對就知道了,這有什么好騙人的。鄭都督……說實話,倒是真有燕趙之士的俠義之風。”
“這就叫朝廷的大忠誠,只有魏征可比。”
“我看連魏征都比不上他。”
也有一些有心人。悄悄的出現在了榜文之下,這人的眼里先是詫異。而后瞳孔極速的收縮,最后目光一凝,便匆匆的擠開了人群,去尋了一匹快馬,火速出城去了。
消息開始蔓延開,先是昭義鎮,接著是河南府和半個河北,一時之間。半個天下都在對此事議論不休。
爭議幾乎是沒有的,這年月,雖然對于孝道雖然沒有明清時期那樣的表態,可是孝道在這片土地上,無論是任何時代,都是普世皆準的正確價值觀,任何人壞了這么一條,都足以讓人憎惡了。
長安的大明宮里早已是雞飛狗跳了,在長樂宮那兒,皇后娘娘把整個寢殿都已經砸了。據說到處都是破碎都琉璃和瓷瓶,幾個近侍和女官,也都被打得頭破血流。幾乎宮中的所有人,沒一個人敢靠近娘娘,只聽到娘娘在殿中,像瘋了一樣的咆哮。
外間的消息,宮中怎么會沒有耳聞。
這事兒聽的直教人冒冷汗啊,那姓鄭的真的是瘋了,絕對的,把娘娘惹到這樣的程度,不是瘋了又是什么。
而在這個時候。侍中韋玄貞總算是入宮了,一聽到這位國丈入宮。許多人倒是松了口氣,或許。眼下也只有國丈才能平復娘娘的心情吧。
倒是徐徐到了長樂宮外的韋玄貞,顯然沒有太多的底氣,因為他心里自知,姓鄭的那個家伙,實在是罵得太狠了,這混賬東西,無論是被人脅迫,還是真心實意,他敢罵出這些話來,即便是被宰個十遍百遍怕也不夠。
韋玄貞是素來知道女兒脾氣的,平時自家的女兒,不招惹別人且不說,現在居然有人敢在摸這老虎的屁股,這……韋后的心情可想而知。
韋玄貞低眉順眼的稟見,然后一個滿臉鼻青臉腫,連衣服都幾乎被扯的稀爛都女官眼睛通紅的出來,道“娘娘有旨,請侍中入內見駕。”
韋玄貞不敢怠慢,忙是進入了寢殿,然后就看到了披頭散發的女兒,韋后目露著兇光,胸膛起伏的很厲害,指教濕答答的流著血,她那眼眸帶著殺氣,惡狠狠的朝韋玄貞看來,第一句話就是“我要誅盡鄭氏滿門,雞犬不留,立即傳本宮的旨,命人將所有姓鄭的統統拿下,一個都不能留,聽到了嗎,一個都不能留,他們竟敢……他們竟敢……是誰給他們膽子……”
韋玄貞心里卻只有苦笑。
他抬頭,看這韋后,慢悠悠的道“娘娘息怒,只怕……”
“只怕……只怕什么……”韋氏冷笑,笑的很是恐怖,她赤著足快步的走向韋玄貞,地上都是破碎的琉璃和瓷瓶,以至于她那雙保養的極好的小腳,被扎的鮮血淋漓,她也恍若不覺,韋玄貞進退維谷,只是低著頭,卻終于還是大著膽子道“只怕已經遲了……昨天夜里,鄭家滿門,除了一些遠支,絕大多數人,都已經連夜出了長安,依著老臣的預計,他們只怕已經遠走高飛,多半……多半是跑去昭義鎮了。”
跑了……
當然會跑……不跑才是傻子呢。
那位鄭榮鄭宰相,在得到快報之后,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第一時間就讓府上的人收拾了行囊,除了一些極為貴重的東西,其余的一律不帶,連夜就出長安,這還不算,鄭家的快馬葉已經在同時分赴各地,第一時間向散落在各地的鄭家族親們報信,讓他們擇機而動,總而言之,保命要緊。
韋玄貞心里苦笑,若是換了自己,只怕也要非逃不可,留在這里,跟等死沒什么分別,況且鄭家家大業大,狡兔還三窟呢,在其他地方多的是的產業,跑去哪里都能衣食無憂。
啪……
韋氏揚起手,毫不客氣都就給了韋玄貞一巴掌。
韋玄貞都臉上,頓時多了一道鮮紅的掌印,他愕然抬頭,看著朝他獰笑的女兒,心里有些羞怒,卻又有些畏懼,最后他只是在瞬間的遲疑之后,毫不猶豫的跪倒了碎瓷之中,朝著韋氏磕了個頭,道“老臣……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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