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曉葉曼璟病死的消息時,曼玉并不覺得奇怪。
后宅深院中埋葬了多少鮮活水嫩的生命,為了爭得寵愛,為了出人頭地,將一個個嫩生生的水靈女子,磨礪成冷心冷血的人。
葉曼璟如今只是一個妾室,一個她曾經無限鄙夷的妾室,陳家姑娘進門時那樣的隆重,足以說明蘇家有多看重,葉曼璟自然是不合適繼續存在的。
這一世,塵歸塵,土歸土,前世的恩怨已是了斷塵埃,曼玉搖了搖頭,起身將窗戶掩上。
“夫人,璟姨娘病逝了。”
蘇夫人的眼中閃了閃,揮了揮手表示自己知道了,轉頭看向陳雪慧,“也是個命苦的,攤上那么一個心狠的庶妹,唉,好生安葬了吧。”
“葉曼玉此人媳婦見過,在掌院學士容府做客的時候,那當真是個沒規矩的,將端華郡主氣得心口作疼,一點兒女子該有的賢淑涵養都沒有。”
陳雪慧皺著眉翻著白眼表示她的不屑,“那樣的女子,當初母親為何要將她娶進蘇府?”
“此事,也說來話長,這又哪兒是我能決定的?蘇封從皇上那兒求了恩典,親事不讓任何人插手,他就瞧上了那般提不上筷子的,我又能如何?”
“那到底是母親的子嗣,母親怎么就管不了了?。”
蘇夫人覺著同陳雪慧聊天也不是一件特別舒心的事情,她們能聊到一塊兒去不錯,可陳雪慧時時不自覺流露出來的高高在上,和不甚尊重的態度,讓蘇夫人心里堵得慌。
蘇家目前確實要仰仗著陳家。黎兒這幾日去陳府去得比回蘇府都要勤,他說別看驍騎參領只是個正三品的官,起到的作用卻是舉足輕重的。
能否得貴人的青眼,單看他能讓陳大人信任他幾分了。
所以蘇夫人即便有些不大愿意,仍舊要對陳雪慧表示出無限地關愛喜歡。
“雪慧呀,你剛入蘇府,若是有哪兒覺得不習慣。可不許同母親見外了。這兒就是你的家,缺什么千萬別不好意思說。”
陳雪慧點了點頭,忽而想到了什么。“母親,別的倒不打緊,只是媳婦在閨中的時候,娘為我去高僧那里算過生辰。說是媳婦是天降福星大富大貴之命,然而媳婦的貴氣太重。怕家里壓不住,娘花了大價錢從高僧那里請了一尊玉佛回來,方能壓一壓。”
“高僧曾說,玉佛請回去便不能挪地方。若是日后媳婦換了旁的住處,定要重新去他那兒請佛才成呢,媳婦這兩日夜里總也睡不安穩。怕就是屋里沒了玉佛的緣故。”
蘇夫人只想翻白眼兒,這么拙劣的騙銀子的伎倆陳家夫人怎么就信了?不過陳雪慧深得陳家夫人的寵愛。興許知道并不靠譜,但也愿意花錢讓陳雪慧高興高興也是有的。
“這有何難?不過是一尊玉佛,母親也給你請回來便是。”
蘇夫人慈愛地笑著,想也沒想便應了下來。
陳雪慧十分高興,臉上的笑容變得甜美可人起來,“多謝母親,娘說的沒錯,母親果然是頂頂好的呢,娘為媳婦請玉佛之后爹爹都說了兩句,沒想到母親想都沒想便同意了,媳婦當真沒有嫁錯人家呢。”
蘇夫人倒抽一口氣,硬生生壓住驚恐的情緒,小心翼翼地問,“陳大人都說了兩句?這又是為何?莫非……”
“也沒什么,只那玉佛可是高僧開光,難得一見的,將佛請入家中自然要有十足的誠意才行,娘便多花了些銀子。”
“……那是花了多少?”
“也沒多少,高僧瞧著我娘誠心,只收了一千兩銀子當作是善緣了。”
蘇夫人只覺得小心肝兒陡然跳得激烈了起來,一千兩!一千兩去請一尊勞什子玉佛?陳家大人怎么只說了兩句?怎么不好好兒抽這敗家母女一頓?
隨朝一品官員的月俸也不過八十七石,算下來一白兩銀子都沒有,當然,陳家也不可能只靠著陳大人的俸祿過活,可陳夫人卻隨隨便便就花了一品官員將近一年的俸祿,就為了不知道從哪里來的一個和尚的胡言亂語?
“母親咱們何時去請佛?不如就明日吧,屋里沒了玉佛,媳婦這寢食難安的,若是身上的貴氣太過霸道,影響了夫君該如何是好?”
陳雪慧滿臉愁容,也不等蘇夫人作答,起身嬌憨地朝著蘇夫人甜笑,“媳婦先回去準備準備了,也剛好能替夫君求一柱香呢。”
說完,拎著裙子轉身便輕盈地退出去了,只留下蘇夫人一臉菜色地依靠在椅子上。
“貴氣?可不就是貴氣嗎?!這簡直就是散財童子啊!”
蘇夫人拍著椅子的扶手,胸口堵得慌,一千兩啊!,為著黎兒的親事,他們蘇家如今已經是入不敷出了。
此前蘇封沒有搬出去的時候,至少他還會每月將俸祿交出來,蘇封的月俸可不少,維持蘇家的生計是綽綽有余了,可如今,少了那么一筆收入,又要給黎兒的親事撐面子,蘇家的家底幾乎都空了,讓她去哪兒找一千兩出來?
黎兒現在雖然也拿俸祿了,可他的應酬也多,不問自己要已經很好了,又如何有剩余的貼補家用?
蘇家外面的鋪子已經賣了不少,再賣下去,就只剩一些祖產了,那可是傳了幾輩的鋪子,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她并不敢動,可如今,該怎么辦才好呢?
到了晚上,蘇黎滿身酒氣地回來了,應是在外面已經吃過了。
陳雪慧剛想皺著眉說他兩句,蘇夫人先一步將蘇黎給叫了過去,“雪慧你放心,母親定然好好兒地說他。”
將蘇黎叫到舒恒閣,蘇夫人滿臉愁容。卻還記得先讓人伺候蘇黎去后面凈面,又讓人去煮了醒酒的湯來。
“你瞧瞧你,身子不要了?回回喝這么許多才回來,喝壞了身子可怎么辦?”
“娘,兒子不過喝一點兒小酒,出門在外身不由己,便是兒子不愿意。這酒也是不得不喝的。”
“可你也要顧一顧你媳婦的想法。這成親才多久?你便日日晚歸,讓雪慧怎么想?”
蘇黎笑了起來,“娘倒是挺心疼那陳三的。怎么樣?兒子的陽光不錯吧?”
“不錯什么不錯?我還不是為了你才同她周旋著?你道我喜歡她在跟前兒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
蘇夫人沒好氣地白了蘇黎一眼,隨即愁容又布上了臉,“你猜今兒她同我說什么了?要去什么高僧那兒請一尊玉佛回來,說是能壓一壓她身上的貴氣!她除了衣衫亮眼些。頭面貴重些,哪兒還有什么貴氣?”
“娘你何必同她置氣。不過一尊玉佛,她想請便請把。”
“可那玉佛要一千兩啊!我哪兒來那么些銀子給她糟蹋?!”
蘇黎愣了一下,酒意稍稍消退了,“一千兩?乖乖。這女人請的是玉佛還是真佛?”
蘇夫人靠在椅背上,“我這里已經是沒那么些銀子了,府里能省的地方都省了。之前的家底為了你的親事也已經用盡,別說是一千兩。就是讓我拿一白兩出來,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湊齊的。”
“可是這佛,還真得請”,蘇黎皺了皺眉,“娘你有所不知,這兩日我同陳大人接觸了才知道,這陳雪慧在陳大人的心中就是個福星,她生下來的那一年,陳大人便起復了,后來一路擢升,陳大人覺得都是這個女兒的福氣,這才對她百依百順。”
“就昨日,陳大人還向我問了陳雪慧呢,若是陳雪慧這第一個要求咱們蘇家都沒有完成,讓她去陳大人面前一說,兒子此前的努力不就白費了?”
“那也得要有錢啊!”
蘇夫人急躁著接口,“蘇家就這么些家底,你回來之前便已是勉強維持,蘇封在蘇家的時候不吃蘇家的不喝蘇家的,卻也每月將月俸交過來,現在這一筆銀子是沒了,你成親娘又傾其所有,哪兒還有閑錢去給她請玉佛?”
蘇黎垂著眼睛想了想,“娘您別急,不如,賣掉一間鋪子?您不是說那些鋪子每月維持平衡都困難,不盈利的鋪子您還留著做什么?”
“那些可是蘇家的祖產!蘇家最艱難的時候你祖父都沒想著要賣,我若是為了一尊玉佛將它們賣掉,日后怎么有臉去見蘇家的列祖列宗?”
蘇黎趕忙奉上茶碗,“娘,您先喝口水。”
蘇夫人接過去一飲而盡,胸口起伏不定,如今想想,那葉曼玉雖然自己看不上,但她起碼從沒花用過蘇家,陳雪慧又不是沒有嫁妝,想請玉佛不能從自己的嫁妝里走?
“娘,兒子也不是那個意思,兒子是蘇家的長子,當然也舍不得這些祖產,這日后可都是要留給兒子的不是?可如今不是為難嗎,兒子有信心為蘇家光宗耀祖,先賣個一間足以,待日后兒子定然會再買回來,必不讓娘為難可好?”
蘇黎放軟了口氣,慢慢地同蘇夫人分析,“左右那些鋪子也沒什么收益,只要賣掉了一間,玉佛又能算得上什么事兒?兒子后面要用銀子的地方多得事,如今到哪里不需要打點?不過這都是暫時的,兒子先悄悄同娘說,娘和不許出去亂說啊,這隨朝,怕是很快要變天了,到那時,您還怕銀子不會自動滾到您口袋里?”
蘇夫人吃驚地捂住了嘴巴,隨朝要變天了?蘇黎說的可是真的?那他說的同貴人謀事……,豈不是、豈不是大逆不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