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春運抿嘴微笑,輕輕打了云箏一下,細聲細氣地道:“云箏姐姐,你可得小心,金燕子這女飛賊厲害得不得了,如果不行,不要強撐。你知道,我身邊沒有別的得用的人了,只有你一人。”
她這話說得半真半假,云箏也半信半疑地聽著,笑道:“多謝姑娘關心,不過姑娘,您把我派到江南就做這件事,會不會因小失大啊?”
“怎么會?”凡春運輕描淡寫地道,“這是頂頂大的事,何來因小失大一說?”
“……那您從何處得知的這女飛賊金燕子一事?”云箏饒有興味地問道,“如果本來就是無名小卒,就算在外面鬧出天大的事,恐怕也不容易讓人想到那位頭上……”說著,云箏往西城的方向揚了揚下頜。
凡春運靠坐在美人榻上,將一張狼皮褥子蓋到腿上,眼神閃爍了兩下,道:“怎么會是無名小卒?這金燕子厲害著呢,你不知道,有人知道……”
“姑娘說說看?讓我心里有個底,在那邊如果真的遇到正主兒,我也好應對。”云箏收了嘻容,在凡春運面前的錦凳坐下,十分謹慎地問道。
凡春運垂眸想了想,覺得這件事確實需要云箏知曉,她才能死心塌地幫她演這出戲,不然的話,到時候事情沒成,還白白折損了云箏這一員大將可就不好了。
凡春運拿起一個碧璽石的手串,在手腕上繞了繞,笑著道:“云箏,你知不知道,當初皇后齊雪筠曾經被人擄劫出宮?”
“啊?!”云箏忙搖頭,“奴婢完全不知。”
“我也是聽我舅舅說的。”凡春運定了定神,“當初南鄭國巫家作亂,逃到東元國,占了大興城。而皇后齊雪筠突然出現在東元、北齊和南鄭交界的大興城,并不是如世人知道的。是她自動請纓,由太監護軍送她去的,而是……被金燕子擄劫而去。結果到了大興城,才被謝副相的人給救了。”
云箏聽得手指不自覺地抖了抖。
終于又聽到南鄭國巫家的消息了。她的心里升起一絲惆悵和思念。
畢竟是她待了五百年的地方。
那五百年里,一次次灌頂,尋找合適的宿主,在寂寞中等待著那人的到來,日子不是過過來的。而是一天天數過來的。
云箏在心里微微嘆息,低垂著眼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她甚至不清楚自己怎么突然就從南鄭國,宿在東元國那位藍郡主身上。
那一日,她在元應藍身上蘇醒,只記得雷電交加,濃云密布,空氣中似乎有著滴答滴答的響動在召喚著她。
那聲音熟悉又陌生,讓她疑惑許久,直到她看見自己的樣貌。看見了盈袖和謝東籬,才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是宿命的安排。
她在等他,他卻不在南鄭國,難怪五百年來,她都得不到他的消息,所以冥冥中,最后她來到了東元國,恢復了自己的意識。
可是她認出了他,他卻不認得她。或者說,不承認她。
云箏反復想過這個問題,后來得出一個結論。
她始終認為,她記住的是他的魂。所以他盡管樣貌變了,她還是能認得他。但是他記住的是她的貌,所以,他一定是認錯人了……
如果不是那個跟她長得相像的名叫盈袖的女子橫刀殺出,如今伴在謝東籬身邊的人,就是她了。
云箏握緊了拳頭。感受到蠱王又在吸食她的心頭血,忙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將胸口的惡心和不適壓了下去。
跟這位凡春運姑娘一樣,她對盈袖,也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而且盈袖確確實實殺過她一次。
她那一次真是險些陰溝里翻船,養了五百年的蠱,差一點就煙消云散了。
而當凡春運決意要對付盈袖,云箏恨不得舉雙手雙腳贊成。
這兩人覬覦著同一個男人,當然對那男人身邊的女人,也是志同道合的痛恨。
“原來是這樣。那……皇太孫殿下知不知道這件事?”云箏眼神閃爍著問道,待看見凡春運疑惑的眼神,云箏又補充道:“如今皇后娘娘已經薨逝了,這件事如果只有督主知曉,那也跟東元國的人無關啊?如何能讓……這金燕子被抓起來繩之以法呢?是吧?”
凡春運輕笑出聲,拿手指點點云箏的額頭,“你啊,也是個促狹的。”說著整了整自己身上的狼皮褥子,“放心,東元國自然有人知道。”
“誰?”
“就是你剛才說的皇太孫殿下啊。”凡春運眼里閃過一絲精光,“就算他敢裝不知道,我也會讓他知道。”
皇太孫元應佳最近的日子不太好過,而且他深居簡出,一副不理世事的樣子,想抓他的把柄好像也抓不到。
“那就太好了!”云箏欣喜說道,殷勤地給凡春運端了血燕雪蛤羹過來,服侍她吃,一邊道:“您怎么想著讓奴婢去做這件事呢?其實女飛賊而已,用不著奴婢出面吧?”
凡春運斜眼瞅著她,笑道:“要聽真話?”
“姑娘就算騙奴婢,奴婢也當真話聽。”云箏的馬屁拍得恰到好處。
凡春運十分受用,再加上這件事如果成了,她就可以讓盈袖生不如死,所以心情極好,將自己的心思略微透露了一些,“說實話吧,當初我第一次見到你的長相,就在盤算這件事了。后來知道你身懷絕技,是錦衣衛中人,早就打算讓你去做女飛賊。”好栽贓嫁禍。
甚至連“金燕子”這個名字,都極合她的心意,就像是她自己想出來的一樣。
那一次從夏凡那里聽到女飛賊金燕子的事,凡春運幾乎失聲叫了起來,好在夏凡沒有想到別處,而且那件事她不過是想想而已,并沒有任何動手的跡象,所以夏凡也沒有想到別處。
“……姑娘,雖然奴婢跟那護國公主生得像,但我們并不是一個人,姑娘不要因為討厭護國公主,就跟奴婢生分了……”云箏忙將自己和盈袖區別開來。
畢竟頂著一張跟盈袖有些相像的臉成天在凡春運面前晃。捫心自問,如果自己是凡春運,也是受不了的。
不過凡春運倒是似笑非笑掃了她一眼,道:“其實。你跟我姐姐生得不是很像,只是乍一看輪廓差不多,細看差別還是很大的。”
“啊?”云箏有些不服氣,“奴婢就是沒有護國公主的華冠貴婦,當然不像了。”
“不是。你啊,生得沒有我姐姐好看。”凡春運笑嘻嘻說道,眼看云箏臉上的笑容繃不住了,凡春運才欠身拉起云箏的手,“云箏姐姐,你讓我說實話的,不會連這點實話都聽不進去吧?”
“當然不是。”云箏強扯了扯嘴角。
一個女子被人說不如另一個跟她生得相像的女子好看,這是什么心情?
云箏只想撕裂凡春運的嘴,但是她暫時不能這么做,只好垂下眼眸。又道:“您都說我們不像了,那我去江南搞風搞雨,別人會信是護國公主嗎?再說,如果正主兒跑出來怎么辦?”
“這你別管,先在江南做幾票大的。這又不是什么好事,誰會爭著說自己是女飛賊?說不定正主兒感謝你給她轉移視線呢……”凡春運拍了拍她的手,“云箏姐姐,你有你的端莊大氣,跟我姐姐那樣動不動就恬不知恥勾引男人的樣子是不一樣的。她那樣兒,正經人都看不上的。”
云箏只能在心底暗暗啐了一口。又道:“然后呢?等金燕子的惡行傳開了,您要怎么做?”
凡春運拿帕子擦了擦嘴,道:“我不吃了,你吃吧。”一邊看著云箏吃。一邊輕哼一聲,道:“當然不能只在江南做手腳。畢竟我姐姐人在京城,如果在江南鬧大了,反而給她洗脫嫌疑。所以你在江南要速戰速決,然后來京城周邊的小城里做幾票極慘的案子。”
云箏此時已經對凡春運的計劃心知肚明了,自己想了想。也覺得這盆臟水潑得妙,要的就是盈袖百口莫辯的樣子。
不過,想到謝東籬已經回來了,以他的精明,恐怕不容易騙過他,又擔心地道:“可是謝副相已經回來了,如果他出面查案怎么辦?”
凡春運閑閑地彈了彈手指甲,“這個容易,我姐夫雖然回來了,但畢竟兩年多不在東元國,這兩年里發生了什么事,他怎么可能全都知曉?而金燕子的事,是兩年多前就出現了的,所以他就算要查,也會疑心我姐姐。到時候聯絡皇太孫殿下,給我姐夫找些事做,等他反應過來,木已成舟,他再想怎樣,都晚了。”說到這里,她臉上露出興奮激動的樣子,似乎只要想一想盈袖將會遇到的噩運,都讓她心跳加速,難以自持。
云箏琢磨了半天,已經暗暗將自己的后路也想好了,如果此事敗露,她是不會跟著凡春運一起去死的,不過凡春運這樣執著地要置盈袖于死地,云箏還是很好奇她的想法。
雖然她知道凡春運是為了謝東籬,但問題是謝東籬從來沒有對凡春運表露出任何比路人甲更大的興趣,是什么原因,讓她不屈不撓地一心挖自己姐姐的墻角呢?
云箏忍不住問道:“姑娘,您當然是智計無雙,可是,就算護國公主沒了,謝副相就一定會把情意移到您身上嗎?請恕奴婢直言,謝副相如果對您有心,早就輪不到護國公主嫁給他了……”
云箏這話,簡直點中了凡春運的死穴。
她的面色有一瞬間的猙獰,過了一會兒,她才舒緩了臉色,仰頭靠在長榻上,嘆息道:“你懂什么?我知道很難,我也知道他對我沒興趣。但是,就因為他對我沒興趣,才讓我越來越不能自拔。”說著,她看向云箏,“云箏姐姐,你知道嗎?那些只要我看一眼,就會如狗一樣爬過來的男人有什么稀奇?只有謝東籬對我無動于衷,當然,我知道,對我無動于衷的人也很多,不過,我感興趣,但又對我無動于衷的人,就只有他一個了。你說,這樣的男人,我是不是該爭取一下?”
謝東籬越是不理她,等他喜歡上她的時候,這份感情就越是可貴。
凡春運一直的信念就是,只有看不上她的人才值得征服。當然,也不是所有看不上她的人都值得她費心思。
那些既不睬她,但她又有好感的男人,才是她心心念念的目標。毫無疑問,謝東籬是這里面難度最大的,也是她最感興趣的。
如今她不耐煩看見盈袖日日享用這本該是她才應得的待遇,所以只好下手了。
“唉,只望姐姐以后見了我和姐夫在一起,不要太傷心。長痛不如短痛,我也是為她好。”凡春運對自己的魅力非常有信心,也認為征服謝東籬是遲早的事。
謝東籬回到謝府自己的院子里,看見盈袖已經起來了,坐在里屋的書案前寫字。
“在寫什么?”他走過去,從背后輕輕擁住盈袖,將下頜擱在她的肩膀上,順勢看了過去。
盈袖也不回頭,專心致志拿著筆,將最后一個字寫完,嘆息道:“這手字總是練不好,師父,讓你白費功夫了。”
“來,師父教你。”謝東籬唇角微勾,一手從筆架山里取了一支未沾過墨的嶄新兔毫筆,一手將盈袖抱了起來,往床帳中走去。
“師父不是教我寫字嗎?怎么要到床上去?”盈袖眸光流轉,看了看謝東籬精致的側臉,又看了看早上剛換的被褥……
“寫字需要的腕力,還有專注的注意力,你確定你有這兩樣嗎?”謝東籬十分正經說道,就跟一位高不可攀威嚴尊貴的師長一樣。
盈袖撇了撇嘴,勾著謝東籬的脖子,被他放入床帳深處。
帳簾低垂,只隱隱約約看見里面的人影,有人拿著毛筆,在另一人身上輕掃,筆鋒過處,綻出朵朵紅暈……
過了許久,帳簾掀開,謝東籬披著中衣下床,臉上帶著一絲紅潮,似乎還在低喘,他含笑看了看手上的毛筆,伸出舌尖舔了舔筆鋒,信手將依然簇新的毛筆放回筆架山上。
盈袖四肢癱軟地躺在床上,動彈不得,似乎那毛筆的細毫依然在她身體的某些部位上悠來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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